①
“呸！引诱拐骗儿童算啥本事？是好汉，敢在光天化日抢孩子吗！”看到新闻报道里拐骗儿童的人贩子，李伦嗤之以鼻。
李伦不是吹吹牛皮图嘴快活，他真有这能耐！最近，他就专干抢儿童的事。而且，不是一伙人，仗着人多势众，有人谋划，有人踩点，相互壮胆、抱团取暖。他是单枪匹马，千里走单骑的独行侠。更不是抢一个就不干了，而是抢了一个再抢第二个，抢了两个再抢第三个。今天这个一到手，就是第五个孩子。前面四个都一路顺风，这第五个一定是十拿九稳。
耐人寻味的是，别人抢孩子，要么卖孩子，要么卖器官，要么做实验，要么自个儿领养——将别人的孩子变成自己的孩子。而李伦抢来孩子，既不打也不杀，既不卖也不送，什么都不做，只是养着。
兴许，他就为抢孩子而抢孩子，把抢孩子当儿戏、当爱好？就好比，有人把写文章、画画当爱好，有人把打牌下棋当爱好。还有人把吃喝嫖赌当爱好。而李伦却把抢孩子当爱好！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俗话说人各有爱，无关好坏。可是，李伦明知道抢孩子不算爱好，算恶习，算犯罪，可他偏要抢。好像抢出了甜头，抢出了瘾。好比人的烟瘾、酒瘾、赌瘾、嫖瘾，染上容易，戒掉难哪！
这么说吧，李伦抢孩子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一天不抢就寝食难安，浑身不自在。若是当天抢到了孩子，可高兴啦。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着滚。滚着滚着嘎然而止，抱起枕头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抱起胳膊管、大腿板一阵乱啃。啃出牙印子啃出血布丁。
②
李伦抢孩子的手段尤其高明，逢抢必成。接连抢的几个孩子无一失手。虽然抢的难度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危险，他都能逢凶化吉。
前面两个孩子被锁定目标后，他看准时机抱起孩子就走。仿佛他是孩子的亲爹。他抢的孩子多数是由母亲领着的。毕竟，从女人手里抢来更有把握。孩子的母亲发疯似的叫喊着，像母老虎般扑了过来。但女人和男人的力量相差悬殊，惊吓之下的女人更是不堪一击。一推一搡就跌倒在地。
孩子刚被抱时会挣扎哭喊，就见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湿手帕，往孩子口鼻上一捂。孩子顿时安静了。真是神了奇了！
愤怒的看客们，有的瞪着眼睛，有的攥着拳头，有的窃窃私语。有胆子大的也会喊上两嗓子。“抓人贩子喽，别让他跑啦！”。
当然，喊归喊，看归看，若是伸手去拦，拔腿去追？那就傻了。说小了给自己找麻烦，说大，不要命啦？
万一，万一有那昏了头的跳出来想“逞英雄”，李伦就横眉冷对。惹急了，“唰啦”，他从腰间掏出那把从废品站里花5元钱买的杀猪刀，亮一亮。那把刀原本生了锈的，经他打磨，酷似一把印度腰刀。刀口上抹了银粉，远处看还一闪一闪，挺晃眼的。
那“逞英雄”的即刻让到一边。再没人敢挡李伦的道儿。那些囔囔的人也不囔了。李伦继续抱着孩子，大摇大摆地离开。嚣张得意之极，如入无人之境。就这样，李伦频频得手。
都知道抢孩子是犯法的，若是被抓了，轻者判个三五年，重者就难说了。可李伦不怕。进派出所，看守所，蹲大牢，甚至砍头、挨枪子儿都不怕。谁要拿坐牢或者杀头来吓唬他，那算找错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世上最亲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了。
五岁的儿子小豆子被人贩子抢走了，已经三个月。警也报了，也发动亲友们进行了全城大搜寻。孩子依然杳无音讯。
他痛不欲生。不吃不喝不睡，眼看快挺不住，走路都东倒西歪了。亲朋好友七嘴八舌好心相劝：李伦哪，别再白费力气了。想开些，不行再生一个？小豆子呀，不是被人取走了器官，抛尸荒野、沟渠，就是被弄成了残疾儿，在街角路边行乞。那些人贩子可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主儿，怎么会好端端白养小豆子几个月……有个不知趣的亲友越说越来劲。
李伦突然挥着拳头大吼一声：滚！都给我滚——
③
就像他赶走疼爱的妻子。
当初多么恩爱的夫妻啊，只因儿子被抢彼此弄得伤痕累累。
李伦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妻子带着儿子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他怒问妻子，妻子争辩道：这种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完全是巧合、是偶然。李伦说，偶然背后总有必然。偶然能大过必然？
李伦是外科医生，开肠剖肚是他的拿手好技。每个手术之前都要严谨的科学的论证，半点疏忽都会酿成大错，甚至危及生命。良好的思维习惯，使他坚持认为，偶然背后定有必然——那才是儿子被抢的根源。他思来想去，答案好像蛇的尾巴离他不远，若明若暗，但是抓不住。
其实是不想抓、不敢抓。因为，那条蛇正是自己——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这事必须有人接单，他才能找到出口，不然会憋死的。他把责任一股脑推到妻子这个替罪羊上：说，假设你和孩子，不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假设……，是你是害了孩子！
他明知道这是在她心灵创伤处撒盐，却不得已而为之。他用争吵和责骂来自欺欺人麻醉自己。
吵得最激烈时，他扬起手，重重地摔了一巴掌。
本来，这一巴掌要打在妻子脸上，却扇到了自己脸上。妻子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李伦的巴掌。她相信惩罚能消解一部分愧疚。她无法解释，无人倾诉，只能默默忍受。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等待处置的老鼠，找不到逃脱的出口。
可是，李伦这重重的一掌，怎么会打在他自己脸上？
当她听到一声脆响，却没有感到脸上生疼火辣时，她睁开了眼睛。看到李伦脸上的掌印，她莫名其妙：李伦，你什么意思？该打的是我，为啥要打你自己？
我，我该打！我最该打！我该杀！李伦吼道。
妻子不解地看着他：你，你这是？连打都懒得打我？妻子咬紧嘴唇，红着眼眶。
既然这样，我走！我去找儿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要找到儿子。找不回儿子我就死外面。妻子踉跄着夺门而出。
儿子被抢以来，夫妻俩回到家里，都不自觉走到儿子的房间。站到床前，仿佛胖嘟嘟的小豆子正熟睡，还流着口水。哎呀，时间到了，要去幼儿园了。可小豆子睡得正香，怎么忍心叫醒他？让他睡吧！一转身，又仿佛小豆子坐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堆积木，摆弄变形金刚？连爸爸妈妈啥时候站到身后都不知道。这一幕一幕是幻觉还是梦境？可是，当他们醒过神来，眼前除了冰冷的床铺，和一堆不会说、不会笑的玩具，哪来的小豆子？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往外流。
“夫妻向隅，茅舍无烟”。这对失魂落魄的夫妇，再也无法面对这个清冷的家，无法面对彼此。此情此景，妻子的离开，也许对双方都是解脱？
④
没有亲人相依，李伦的人生就像一根枯草，一块青石，寻不出一点意义。活着跟死了一个样。当他要选择用哪种方式结束生命的时候，又觉得就这么死？死了也白死。做点什么，才能不白死？
李伦这个胸外科专家，每年做一百多例手术。他怎么也没想到，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儿子。更救不了自己。
痛过之后，李伦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个伤天害理的行当——抢孩子。看来他疯了！
李伦嫌诱骗的方法太费时太费心，不如“抢”来得直截了当。女人的丝袜兜头一套，嫣然是飞侠大盗。
李伦抢了两个孩子之后，胆子越来越大。他敢虎口拔牙了。当然，这只是个比方，因为他胆子实在太大，硬生生从一个有二十年“坑蒙拐骗抢”历练的高手、能手、老手——江湖人称“不失手”的手上抢过一个孩子。
那天，李伦在超市门口转悠了半天，也没发现目标。他正打算卷旗收兵，忽听女人的尖叫声：“孩子，我的孩子！天哪，有人抢孩子啦！”他回头一看，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子抱着三四岁的小男孩，迎面跑来。其间，和几个男人擦肩而过。男人们咋呼两声又避让开了。因为这瘦小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相貌凶恶“五短三粗”的家伙。
李伦这才知道，自己技术上还是差些火候。你看，这小男孩就在眼皮底下，他却没盯上，被别人捡了便宜。
李伦抢上一步，挡住瘦小子的去路。“站住，放下孩子！”
瘦小子一愣神。后面那“五短三粗”抢上一步，“噌”，从腰间抽出两尺长的砍刀，皮笑肉不笑看着李伦：走开，少管闲事！
霎那间，齐刷刷的眼神往这边看，一场好戏即将开演。不过，最好不靠近、莫向前。人们都保持着隔岸观火的距离。
李伦眯缝着眼睛，看看他的砍刀：唉，兄弟，你这刀，怎么没开刃呀？能砍人吗？
“什么？没，没开刃？”
那家伙看了看刀口，脸一红：哈哈，你还算个行家！难道你，也是道中人？他语气舒缓了许多，一扫凶狠恶毒，还带着他乡遇故人的亲切感。
李伦稍一迟疑，赶紧说：啊哈，刚入行，还实习期呢！
那，你知道我是谁？
李伦道：这个——我？
那人转动着手中的刀，回去问问你老大，“不失手”是谁？
李伦在新闻上看过有关“不失手”的报道。“不失手”是个抢孩子惯犯，警方盯了很久，却一直未能抓获。
李伦故作崇敬道：哦，原来是大神“不失手”？我可是您的迷粉哪！敢问大神，有什么绝世武功，居然行走江湖多年，抢过孩子无数，从来不失手？
嘿嘿，我看你蛮灵光，是个苗子。将来成了气候，可别忘了我这前辈哈！
他又压低嗓门：实不相瞒，什么功夫不功夫，又不是华山论剑、武林大会。干这行只需牢记“大胆”二字。
什么？这算绝招秘籍？李伦一迷惑地看着“不失手”。
“不失手”见他不解，补充道：只要胆子大，哪怕不带刀，也照样抢孩子，没人敢阻拦。善恶之间就好比压弹簧，又好比办那男女之事，你软它就硬，你硬它就软。
李伦抱拳：哎呀呀，高人，高人哪！
“不失手”向前迈一步，嘱咐道：小子，刚入行，少问、多干、多体会。说罢侧身就走。
李伦指着前面瘦小子怀里的孩子：大神，这孩子，是我的！
“不失手”脸色阴沉下来：嗯？怎会这么巧？我看你是精明过火啦，想从老虎嘴里掏羊腿——不要命啦！
李伦坚持道：的确，这孩子是我的。
“不失手”见李伦目光坚定，一时捉摸不透他。就算是你的，也不能空手讨回吧？
李伦道：算我欠你个人情，我叫“手术刀”，你记着，改日加倍还情！
“不失手”吭了一声，还有这等说法？我看你在胡搅。惹恼了我，这没开刃的刀也能砍死人！
“不失手”扬了扬手中的刀，吓唬道。
李伦冷笑道：那好，看谁的刀快。话音未落，只见李伦手中射出一道白光。就听“哎哟”一声，紧跟着“咣当！”一下，“不失手”的砍刀落了地。
原来，李伦掷出的手术刀，扎在“不失手”的手腕上。李伦上中学就爱投飞镖。后来上大学学了医，又把手术刀当飞镖练。有事没事投几下。天长日久，这投镖的功夫也练得马马虎虎。今天也就想吓唬吓唬“不失手”，就指哪打哪了。
“不失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搞懵了。
⑤
前面的瘦小子见势不妙，放下孩子，拔腿就跑。李伦并不追赶，抱起孩子，大步走向不远处一辆贴了临时车牌的黑色奥迪。等“不失手”反应过来，奥迪车只留下一缕青烟。
“不失手”捶胸骂道：上，上当啦！快追呀！
这“不失手”已经混到拐卖团伙的骨干头目了，今天居然被这无名后生直接从手中抢了单。到手的肥肉丢了是小，因此落下笑柄，丢了颜面是大。从此，贩人江湖再无“不失手”。
为安全起见，李伦把抢来的孩子放在租来的一处偏僻的闲置民宅里。宅子很大，有两层院落。孩子被关在后院里。李伦恐吓说，谁敢乱喊乱叫，把谁鸡鸡割掉。谁要想逃跑，把谁卖到人肉包子店，剁成馅儿包肉包。胆小的孩子吓得尿裤子。李伦又安慰道，听话的，过几天就放你回去。
李伦不仅给孩子们好吃好喝，还买了漫画和玩具。孩子们才慢慢放松下来。
李伦抢了孩子就在手机上看新闻。新闻里把他播得神乎其神，成了传奇人物。他对此不感兴趣。他鄙视那些围观取乐的看客，博人眼球的报道。
新闻播出后，他从网站、微博、朋友圈里观察了解人们的反应。人们先是义愤填膺，破口大骂人贩子缺德、残忍。诅咒他前八辈、后八辈。然后，貌似抨击、实则佩服人贩子艺高胆大。把盗抢儿童事件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没有人想到、也不会谈到，此事跟自己的关系。更不会相信有一天，这种不幸会落在他们头上。
当他抢了二三个孩子，媒体接连报道，舆论酝酿发酵之后，人们不再沸腾、不再热闹，开始沉默了。为什么罪犯如此猖獗？为什么罪犯频频得手又一次次脱逃？
渐渐地，李伦再抢孩子的时候，不像之前那么顺利了。有人胆敢拦截阻挠。下手的难度与日增高。
李伦仍然没有罢手，不到黄河他不会死心的。如果今天再得手，就抢到第五个孩子了。
他曾在超市门口，人民广场，学校附近抢过孩子。今天，他要在一个叫“富士山居”的富人小区试身手。
⑥
富士山居对面的公园里，落日余辉穿过粉红色樱花，将树下玩耍的小朋友脸蛋，映得红扑扑粉嘟嘟。虽已临近傍晚，小朋友和妈妈们仍然流连忘返。孩子们有的玩滑滑梯，有的跳蹦蹦床，还有两个搭班玩卡片的。那个穿洋服的小男孩，独自翻看一本故事书。衣着打扮高档富贵，一看就是极富人家。只是从背后看，郁郁寡欢不合群，不像别的孩子活蹦乱跳。
李伦手里捧着一本书，缓步走来。看似眼睛盯着书本，其实用余光观察着孩子和妈妈。他走近那个穿洋服的孩子时，孩子妈妈正兴致盎然地用手机对着树上的樱花拍照。李伦熟练地套上头套，抱起孩子就走。李伦今天下手有点急躁。因为这些年轻妈妈比前几次的妈妈们警惕性高了，根本不让孩子走出视线太远。他没办法像以前，等到最佳距离再下手。为保险起见，他抱起孩子时顺势用手帕捂了捂孩子的嘴巴。孩子只蹬弹两下就老实了。然而，孩子妈妈还是及时发现了，叫喊着扑上去和他撕扯。
李伦一扯一搡就把她撂倒了。李伦正要拔腿，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远处中年妇女，边往近前跑，边喊“抢孩子啦，抓人贩子呀！”后边一遛狗男人，听到喊声飞跑过来。刹那间，听到的看到的人们蜂拥而至。
李伦急了，“哧溜”从腰间拔出那把杀猪刀，厉声呵道：想活命就让开！
人们没有退却、没有让步。反而都围拢过来，李伦成了瓮中鳖。
李伦轮起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怒喊道：难道你们不怕死？心想：今天这么多炸碉堡的董荐瑞，堵枪眼的黄继光？
一步二步三步，人们步步紧逼：放下孩子！你今天插翅难逃！人们怒呵道。
看来，要带走孩子是不可能了。
李伦放下孩子，孩子脸朝上软绵绵躺倒在地。这时，李伦突然瞪大眼晴盯着孩子。片刻，忽地伏下身子，抱住孩子大声叫喊：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李伦已被团团围住。有人扯下他的头套。哎呦，小伙子长得清秀斯文，不像个恶人哪，怎么干这事？老大爷道：小伙子，你真会演戏，分明是你抢来的孩子，你看自己死定了，就说是你的孩子，当我们是傻瓜？
说话间，人们就去夺孩子。哪知李伦抱得死紧。不放手，不松口，不停地喊着，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打，打他人贩子，打他抢孩子贼，别听他胡言乱语。“扑扑通通”好像下水饺，“噼噼啪啪”又像放鞭炮。李伦鼻青脸肿，眼睛得快合缝了。他仍然咬着牙继续喊：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看来这家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抗击打能力蛮强的。有人就打扳他手指，可他双手十指紧扣，手指好像长到一处了。
报警算了，让警察来处理，不行把手给锯掉救孩子！有人提议。
⑦
几分钟后警察来了，李伦的手没锯，他自己松开了。“好哇，警察同志，你们来我就放心了！”
嗯？哦，是嘛？你够聪明啊！被抓了，判刑了，总比被打死好嘛！
到了警局，李伦带着哭腔冲一个警官模样的人囔囔开了：警官同志，你们给我作主啊，这是我的孩子，真的！
警官看着他，皱皱眉，你呀你，我看你是抢孩子抢疯了，都到这地步了，还不如实交待，把我们当傻瓜？
我没骗人，不信你看看，孩子耳际处有朵梅花痣。警官扒过孩子脑袋，耳际处的确有个粉红色梅花痣。
警察咳咳笑道，别逗了，这东西长在明面上，有眼都能看见。就好比，我闭上眼睛就知道，你脸上还长个鼻子呢！凭这能说明什么？
李伦急了，你再扒开衣服，看他肚脐眼是不是也长颗梅花痣？
警官来了兴趣，一把扯下孩子的小马裤。肚脐眼上真有颗梅花痣。粉红色，五瓣梅花，栩栩如生。警官盯着李伦看了又看问道：你，还有证据吗？
真麻烦，你们可以做DNA呀！李伦有点不耐烦。
警官愣了一下，嗯，DNA？
李伦又摇摇头，那也麻烦。不如等一会儿，只一小会儿，孩子醒了你再瞧！
警官点上烟，不耐烦地猛吸两口，眯缝着眼看李伦。烟没吸过一寸，孩子果然醒了。半梦半醒的孩子一见到李伦，抱住脖子哇哇大哭“爸爸爸爸！”孩子声音打着嗝，肩膀一耸一耸。李伦也呜呜哭了：小豆子，爸爸想你，爸爸对不起你！
人们都转过脸去抹眼泪。
这一声“爸爸”，真是顶一万句解释呀！
警官把小警员叫过来训斥：你呀你，入队快一年了吧，怎么还犯这低级错误？人家是孩子父亲，你楞把他当成抢孩子贼抓来！
小警员不服气：那，他的确抢了孩子。当场那么多目击证人，好多人还参与围捕了。
警官见他不服又要训斥。李伦道：警官，不怪他，他没错，我的确是抢孩子贼。
警官火了：你脑子有毛病？横竖都是你在说。
李伦：警官，我说的都不错！我既是这孩子的父亲，又是抢孩子的贼。我儿子几个月前被人抢走了。今天，阴差阳错又被我抢了回来。而且，这段时间，我已经抢了四个孩子，都关在郊区牛栏村的民房里。
警方很快将四个毫发无损的孩子解救出来。同时查明了，李伦的儿子小豆子，当初被人贩子抢走后，高价卖给了一对有钱无子的海归夫妇。这对夫妇是通过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警方又通过这密密层层的关系，顺藤摸瓜，抓到了那个人贩子，同时捣毁了一个成员上千人，管理现代化的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团伙。
⑧
对李伦的定罪让法官们犯难了。他虽然对儿童实施了绑架，但动机不明。不以拐卖、不以领养、不以奴役为目的。最关键的断案依据不能缺失。
检方追问他作案动机，他眼圈红了：
其实，我并没指望再找回孩子，那简直是大海捞针。
儿子被人贩子抢时，我就在现场。
啊？！
原来，妻子当天要参加一个聚会，所以，她刚刚做了头发，化了妆。又穿了以前从未穿过的旗袍。连儿子也穿一套崭新的牛仔装。
李伦下班往回赶，听到不远处尖厉的叫囔声，随即看到躁动的人群。他立刻跳到马路的另一边。
这是他近年来养成的“好习惯”。
这几年，不断发生的奇怪案例，比如围观看热闹的受牵连，有的无辜挨打受伤，有的莫名卷入事件连带赔偿。所以，还是“多事不如少事，隔街看热闹便无事”。
李伦站到马路对面，两个凶神恶煞的人贩子，挣扎的孩子，追赶的女人，两边闪开的行人，如同电影里播放的慢镜头，从他对面马路上滑行而过。
当镜头渐远，李伦猛然意识到什么时，他追了上去。看着绝望地扑倒在地的妻子和轿车后飞起的扬尘，李伦瘫坐在地。
他压根也没想到抢走的会是自己儿子。
他成了吃瓜群众……
事发后，李伦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中。他时常在梦中被妻子责骂，浸泡在众人涶弃的口水中受煎熬。
白天不能做事，脑子里嗡嗡作响，总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说，李伦，你有愧、你有罪。你要把真相告诉妻子，坦诚面对，才算个男人。另一个说，不，千万别做傻事。那样，妻子不会原谅，在她面前，世人面前你会抬不起头的！
他几近崩溃。
于是，他决定复盘孩子被拐、被抢的场景，看人贩子们怎么会光天化日缕缕得手。
他几经试水，终于明白，人贩们的成功法宝是把握人性：好人怕坏人、怕恶人！所以甘当旁观者。
能惊醒昏昏然的人们，他愿以身试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