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郑村的娃,大都怕莱茵。娃们哭闹的时候,妈们总说,再哭把你给莱茵,给你拾馍吃。
莱茵约50岁,跟70岁的老妈住在一起。莱茵的名字很洋气,人却极邋遢——黑瘦,一件黑棉袄,白棉花极不安分地漏在外面。西北风一刮,清鼻就在鼻子下晃荡。
莱茵好吃烟,却总没钱买,在三郑村的街道上晃荡,看见烟头,先踩到脚下,再把头上的破帽子扔地上,借着捡帽子,把烟头悄悄拾起来,塞在帽子里。
“莱茵,来,过来给你吃个烟。”一帮年轻娃冲他一招手。莱茵开始信以为真,傻笑跑过去站着,等着给他散烟。年轻娃拿出一根好猫,点燃后,狠狠地吸一口,故意扔地上。“把他的,掉地上了!”莱茵也不恼,照样是先踩住,再扔帽子,再捡起来藏进帽子里。年轻娃一开始笑的鼻涕眼泪,笑的次数多了,也觉得没意思了。再后来就是用手扇莱茵的帽子,一边扇一边骂:“你个瓜x”。
莱茵捡完了三郑村的烟头,又去周围的徐家和北庄捡。“这不是三郑村的瓜莱茵么,来给你吃个烟。”徐家和北庄的年轻娃也学会了,照例是抽帽子,莱茵藏在帽子里的烟头都掉地上了。
莱茵去拾烟头的时候,莱茵的70岁的妈总是坐在门槛上。莱茵他妈瘫痪十年了,莱茵出门前,给他妈洗好脸,抱到门槛上,给他妈端一缸缸水,让看街道上的人,不心慌。“狗娃狗娃,你去给我到商店买个热蒸馍。”莱茵他妈喊:熊娃熊娃,你去到商店给我买个油坨坨。狗娃跟熊娃后来长大了,听到了就骂,瓜老婆,我们不去了,我们长大了,我们不稀罕你那1毛钱的跑路费了。莱茵他妈就骂,骂莱茵是个逛货,不管他妈。骂狗娃跟熊娃,你俩个碎崽娃,白眼狼喂不熟,你去把莱茵叫回来,说我肚子饥了。
莱茵虽然邋遢,却擀得一手好面,白/长/筋道,连最能干的媳妇都比不上。辣子调红多放蒜,再给他妈炒个鸡蛋。三郑村的老太太都眼红,这狗日的,天天拾烟头还给他妈吃鸡蛋呢。
莱茵他妈死了。
三郑村的小车停满了,停不下的都停到徐家村了。三郑村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电力局局长保证,这一个礼拜不停电了。粮食局的局长说,粮油我们包了,全村人都能来吃。文化局的局长叫了县里最好的戏班子,说要唱一个礼拜,电影也要连演一个礼拜,“三郑村变成礼泉县了。”人们都感慨。一辆奥迪停在莱茵家门口,一个胖的中年人一进门就哭,妈呀,妈呀,你咋走了。后面跟着的十几个胖子也跟着哭,妈呀妈呀,你咋走了。
村里老人说,莱茵其实个兄弟,早年就走了当兵去了,当了官了,几十年都没回来。有人说,回来过,都是黑了偷偷回来,给莱茵他妈塞点钱,就走了。也有人说,瘫妈瓜哥,不好相认么。
大戏唱了7天,电影演了7天,一帮胖子“妈呀妈呀”哭了7天,然后人埋了,车走的一辆也不剩,发电机也撤了,戏台子拆了,剩下的白面粮油又拉回去了。三郑村又变回三郑村了。人们这才发现,莱茵呢?这几天都没见莱茵。
莱茵再次出现,是一周以后,黑棉袄,白棉花,清鼻还在。“莱茵哥莱茵哥,来吃烟。”这回给的是真给。莱茵却不接,只是狂躁地骂人。人们在大槐树下说,莱茵他哥叫人把莱茵绑了,埋完人才放出来。“就是的,来的都是大领导,这瓜货丢人呢”
“那也指不上莱茵给咱办事了。”准备散烟的又把烟收了回去。
莱茵死了。
最先说的是村里收电费的电工。“狗日的把我吓一跳,敲了十几天门,没人开,我就翻墙进去,死了十几天了,都臭了。”
轿车又把三郑村停满了,停不下的照例停到了徐家村。大戏/电影也都来了,三郑村又变成礼泉县了。
“莱茵这狗日的,总算给三郑村立了功了。”大槐树下扯淡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