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睁开眼,眼屎还没有擦净,就看见微信群中出现一张黑白照片,是朋友的朋友的父亲的遗照,在她回家的两小时后,父亲逝世。照片中的他有一张年轻的面孔,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随即,看见朋友圈中故友在云南相聚的消息,当初提议一起相聚云南,如今物是人非,遍插茱萸,只少我一人。一个不太美好的早晨,在无尽的堵车,复试迟到,三堂会审中,终于结束。
回家的路上,在一堆乱糟糟的心事中,脑中总是不时浮现那张黑白照片,想起北漂这些年,年纪一年年增长,去买面膜时,店主阿姨已经开始推荐防皱的面膜,耳边听闻亲人逝世的消息也越来越多。靠在阳光充足的公交座位上,恍惚中,梦见我的老情人——我的MR杨,亲爱的老爸,很想念,但不愿意拨出电话跟他诉衷肠,怕一个不小心,忍不住哭哭啼啼,就寄情怀于码字吧。
上学的时候,老师经常会出类似“我的xx”的作文题目,印象中,我写过我的妈妈,我的老师,我的同学,唯独没有写过他。去年豆瓣上风行过一本名为《曾有个人爱我如生命》的爱情小说,但很多文艺女青年借此写文章表达父爱,我当时貌似也写过一条矫情的广播,始终未写成长篇,想想都很对不起杨先生。
据说,我的老情人在看我第一眼的时候,是有些厌弃的。据老情人的现任合法妻子说,当年尚在襁褓中的我,长相极不讨喜,皱巴巴的一张脸,没有吹弹可破的肌肤,反而长满绒毛,我的老情人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哎呀,跟个猴子似的。还好,我这只丑陋的小猴子没有被扔进垃圾箱。
我的老情人年轻时候是个腼腆的男人,且不擅长和婴儿打交道,他曾在醉酒后认真地跟我说,你小时候太可怕了,除了睡觉就是哭,哭的长度和频率极高,每次你一睁开眼睛,嘴一张,我就极度恐慌。我说,你除了害怕,还干什么?他说,大声呼唤你妈,你妈不在的时候,我就站在院子里晒太阳,什么时候你不哭了,我再进屋看电视。在我还穿开裆裤的年纪,我的老情人除了怕我的哭功外,最怕的就是洗我的尿戒子,据我二姨回忆,他每次都是带着双层口罩去完成这项任务,怪不得如今看到尿不湿的广告时,他就流露出生不逢时的神情。
我一直觉得,我的家庭成员的性别是倒置的,我妈像个汉子一样主外,进行各种外交工作,我的老情人则主内,当然,这个主内并不是洗衣做饭,他主要负责看电视和吃。他在年轻的时候似乎有社交恐惧症,就连去邻居家借个碗这种事情,只要有我妈在,他都不会挪动半寸脚步。
但凡这种性格的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女人,我的老情人就是这样,性格不阴柔,却长了一双女人的手,白皙修长,我在继承了他们各种长相缺点外,索性将他这双漂亮的双手继承了80%。他的手不是花瓶,是有真功夫的,极巧,我仅会的几样手工活全部传承于他,比如当年风行的千纸鹤。风筝,风铃,纸币叠船,灯笼,样样精通,我记得他曾通宵做过一个从棚顶到地面的落地彩带风铃,是一对新婚夫妇委托的,要放在新房中,至今想起那个风铃,我都心生敬佩。
我的老情人性格中有很暴躁的一部分,发起脾气来,我们娘俩大气不敢喘,但随着我开始住校,他的暴躁日渐消磨。上重点高中的第一年,我在学校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面临被开除的风险,请家长是不可避免的,我在学校心心念念地希望是我妈来,结果等来的是我的老情人,他面无表情地和其他几位家长去了校长办公室。一个小时候,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等着他的破口大骂,几分钟过去了,从不抽烟的他点了一根烟,咳嗽几声后,说,没事了,记大过,以后 别这样了,钱够花么?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回去的路上,有几分钟眼前完全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中医上叫这个现象为急火攻心。此后的高中三年,我洗心革面了。
大学报到那天,他和妈妈一起送我到学校,为我铺好被褥,存好饭卡,送他们到车站的时候,我看见他有些驼背了,挥手告别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角的鱼尾纹。一年后和妈妈的闲聊中,我才知道,那天到家里的车站时,天色已晚,打车回家的时候,出租车出了意外,保险杠撞掉,还好人没事。又是一次惊险的离别。
大二那年的寒假,我带了初恋情人回家,情人见面,分外眼红。表面上,两个人谈笑风生,其实暗潮涌动。小情人走后,我妈笑得合不拢嘴,老情人却表情复杂,一言不发。隔天早上,和妈妈去集市的路上,她说,你爸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觉得这个男人不可靠。一击即中,没过多久,我和小情人分道扬镳,个中缘由太过狗血,不赘述。几年后,小情人给我发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暧昧信息,不知为何被老情人知道了,委托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妈在电话那头说,咱家户主托我给你带个话,然后笑了半分钟后,很严肃地说,如果你敢和xx和好,他就跟你断绝父女关系,随即,我和我妈同时哈哈大笑,挂掉电话,心里五味复杂。
我曾伤过老情人一次心。那年,我在千里之外的山东寿光,因为爱情,我在这座陌生的小城市熬着,当初描绘的美好愿景全部成为乌托邦,我躺在破旧的宿舍中感伤时,老情人打来电话,明显是喝了酒,在几个回合的问答下,我编造的美好生活眼看就要露馅了,就极度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不管我?!电话那端沉寂了几秒钟,传来一句话:好,以后不管了。电话挂断了,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半个小时候,我打回去,嚎啕大哭,老情人说:闺女,是不是过得不好,过不下去就回来吧。这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次的吵架。
2012年的世界末日谣言愈演愈烈的时候,我在电话里调侃我妈囤盐,嘻嘻哈哈之后,我妈说,你爸让我给你带个话,如果真有世界末日,就赶紧让咱闺女回来,咱三要死在一起啊。我哈哈笑了一阵后,发现脸上全是眼泪。
我北漂的第一年回家过年时,经济窘迫,花了45块钱给老情人买了一套保暖内衣,我在家时,他从来没穿过,说不好看。后来和妈妈通话时,她说,闺女,明年给我买一套同款,省得你爸老得瑟,天天穿,家里来人他就显摆,说你爱他多,就给他买保暖内衣。呵呵,我的老情人,有时也像个孩子一样。
我的老情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孩子都精神,白皙的皮肤,大眼睛双眼皮,年轻时穿着喇叭裤,留着长发,扒火车,打群架,听港台流行歌曲,把我独自扔在家里,带着我妈出去跳舞,带着我放风筝,如今,这个摩羯座的男人性格愈发开朗,哈哈大笑的声音在几公里之外都能听见,前天还在电话里和我一起捉弄我妈,真希望就这样一直下去,在我披上白色婚纱的那一天,你穿上西装,将我交到我的新情人手中。
我爱你,我的老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