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阿波卡利斯自醺醺然的模糊混沌中缓缓睁开双眼，如梦初醒般缓缓打量着眼前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
藉由意识之键·羽渡尘的力量，奥托的意识化作一道流光，悄然潜入了空之律者西琳的意识幻境中。
举目所及，似绛花琼玉，瑶台寒宫，若泽被霜雪，银装素裹，天朗气清，俱为一白。
而在这广袤无垠的纯白中央，一道侊若蜃景摇曳的人型幻影孑然而立，祂身上散发的气息如渊深沉，似海莫测，浩浩乎难绘其貌，泱泱乎难述其形，杳杳乎难摹其神。
单是远远望去，祂便给人一股空前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心底油然生起一股形如蝼蚁的渺小感，就仿佛于夏夜静谧，无意间抬头窥见璀璨星空时那一刻的震憾，肇始于五感，却于须臾间激荡于心灵。
眼前这一幕让奥托不由呼吸一窒，神色为之一怔，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从容地朝前方那道神秘人影躬身盈盈一礼，开口朗声道：
“神明大人，在下奥托·阿波卡利斯。”
“来这里是为寻求阁下的帮助。”
如果对方如奥托所料真是崩坏的神明，那祂应该是人类文明的敌人，而自己恰好是对崩坏抵抗组织的首领，想来对方对自己不会抱有什么好感。
不过表面上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奥托表面上露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笑容，仿佛正在约见远道而来的友人，暗地里却是全神戒备着，神经如拉成满月的弓弦愈绷愈紧，隐藏到身后的右手指节则虚虚扣着拟态·天火圣裁的扳机，只等情况稍有不对，他便开枪先发制人。
虽然不知道拟态·天火圣裁对祂会不会有效，但哪怕是和神明敌对，男人也不会后退半步。
出人意料地，幻影并没有开口，祂只是缓缓转过身来，无悲无喜地望向眼前这位擅自闯入祂领地的来访者，一如面对本无一物的虚渺寂空。
但祂的回应却以类似传音入秘的方式，凭空进入了奥托的脑海中，并在对方心底深处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久久不平。
“什……什么，你说你会尽力帮我？”
本已做好了被拒绝甚至是立刻兵戎相见的准备，没想到却收获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答复，奥托不由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他嘴唇微微翕动，有几分不信地讶然反问道。
幻影微微颔首，以示默认。
但这意料之外的答复委实是太过于轻巧，几若不真实的梦境，谨慎多疑的奥托实在是无法轻信，于是，他决定稍微试探下，比如，询问一些科学领域的未解之谜，看对方能否给出合理的解释与答案。
“那么，尊敬的神明大人，请您告诉我……”
奥托斟酌了片刻继续询问着，但还未道出自己的问题，便觉耳畔轰然一震，如天崩之音，震耳欲聋。
轰！
祂突然翻脸动手了？还未等奥托反应过来，倏地，宛若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一股庞大到无以复加的记忆流凭空出现，其中包罗了若恒河沙数般的世间真理之秘，其规模程度就算将从古至今所有智者的大脑加在一起也无法承受的知识量，如汩汨流水般悉数涌入了奥托脑海中。
至于他所要询问的问题，答案此刻正疯狂涌现于脑海中，一如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这一瞬间，奥托终于恍然，眼前这位确实是掌控着全知全能权柄的神明，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帮助自己。
他贵为天命主教，从立场上来说是崩坏的敌人，他自诩为世间最博学聪慧的智者，从古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可是，那又如何？
在至高的神明看来，人类和蝼蚁一般渺小，一般轻贱。
你会在意一只蝼蚁的想法么，会去敌视一只蝼蚁么？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
既然已经确认了对方是真正的神明，那么所要询问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神啊，我只余下一个疑惑。”
“我想要知道怎么才能让死去的人真正复生。”
“她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她的名字叫卡莲·卡斯兰娜。”
眼见自己距离答案只差一步之遥，此时，奥托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他再度以手抚膺俯身躬身请求着，礼节周到近乎无可挑剔，表现的无比恭敬谦卑，但这一次，神明面对奥托的询问保持了缄默，祂没有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没来由地，奥托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过去的点点滴滴，无数阴暗龌龊的记忆如绿潮死水下的罔象一一浮上心头，将他的思绪拉回从前。
他曾伤害的人。
他曾说过的谎。
他曾犯下的罪。
这些罄竹难书的罪愆恶行，此刻如幻灯片般在他脑海中匆匆闪过，看到这些，奥托会内疚么，会后悔么，而午夜梦回时，当他想起曾经对卡莲的承诺，这个背离了初心的男人，会不会流下眼泪，不安，惶恐？
也许不会，也许会，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他只想知道答案。
“请您告诉我答案，神明大人，为了救她，我不惜一切！”
望着眼前执于一念无法解脱的男人，幻影的嘴角微弯，祂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谜之微笑，仿佛是在嘲讽男人的不自量力，又仿佛是欣慰于男人的执著坚持。
下一刻，祂朝虚空处盈盈伸出手去，凭空取出一柄神光湛然的利刃，旋即倒持着刺入了自己脖颈，接着，祂的身影开始如泡沫破碎般点点虚化，湮灭，最终消散于空旷的虚无中。
奥托茫然看着眼前这一幕，惶惶不知所措。
而随着祂的消失，整个幻境仿佛失去了维系存在的力量，如天崩地陷般轰然崩塌，最终不复存在。
而在这天地反复般的震荡中，奥托落寞惘然的身影亦随之寸寸瓦解，伴随重聚为一道银白流光，他回归了现实世界。
神明最后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是要惩罚奥托犯下的罪孽？
还是神明也没有答案？
抑或是，某种启示？
而那幕神明自戕身灭的画面，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奥托脑海中，令他耗尽心神，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而直到十年后，他终于一夕而悟，慷然赴死。
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己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譬如一鲸始落，万物苏生。
至于生命，亦复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