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一下午，陈波此刻有些困乏，便躺到沙发上准备眯一会儿，想着等下叫醒乐音起来吃点东西。
多年不睡沙发了，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对面的落地窗。窗外夜色未央，路灯照得黄昏似黎明。
陈波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心事，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多年前，他有段时间常睡沙发，因为把床让给了别人。
而这个“别人”，正是下午偶遇的何静。
那是陈波最糟糕时期的一段隐秘生活，场景常发生在深夜，至今想来都恍若梦境，那么不真切。
出租屋装修好之后，有一次他去花鸟市场买些植物，想让绿意给房间增添些生命力。
就在他捧着一盆君子兰站在街头等红灯时，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嗨，我说这是谁啊！捧个花跟杀手里昂似的。陈波，好久不见啊！”
陈波那段时间经常精神恍惚，反应有点迟钝，待他转过头来，看到眼前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女人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一时有些尴尬地愣在那里。
“怎么？是不是我女大十八变，你都认不出来了！哈哈。”那个有着海藻般长发，抹着红唇，漂亮摩登的女子正笑盈盈站在他身后。
陈波苍白的脸一阵阵红晕泛上来，表情也愈发僵硬。她不禁噗嗤笑了，“好了，不为难你了。我是何静啊！记得不？”
陈波想起来了，眼前这位正是当年在药业公司一起勤工俭学的外语系女生何静，生性活泼，能说会道，在他们那帮做兼职的大学生中脱颖而出，令人印象深刻，只是陈波对记人名始终是个困难症。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我记得你，就是一时名字叫不上来……”
何静揶揄道，“行啦，别解释了，陈公子身边姑娘络绎不绝，名字太多记不得也属于正常。”
不过，这个何静的确跟当年比变化太大，也难怪陈波一时没认出来。那时候她还是齐颈短发，打扮也比较中性，挺符合她个性的，没想到这几年不见，竟留起了长发，平添了几分女人味，这倒让陈波有点不太适应了。
正沉浸在往事里，突然黑暗中手机屏幕一亮，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信的是老婆韩玫。陈波心头一紧，赶紧把思绪扯回来。
“到了吗？我回家了。”韩玫在微信里问。
陈波朝床那边看了一眼，乐音应该还没醒，他快步走进洗手间，给韩玫拨了个电话。
“喂，我刚到酒店check-in，等下就准备去见客户了。”
“到了也不给我个消息，真是的。我告你啊，你儿子现在可是越来越沉了，我一道儿抱得都手都要断了！”韩玫在电话那头撒娇。
虽然当了妈，韩玫还时不时流露出孩子气。也难怪，韩玫小陈波十二岁，大学才毕业一年就认识了陈波，之后很快就在陈波母亲的敦促下领了证，她常抱怨恋爱还没谈够就成了人妻，二人世界还没过完又成了人母。
“阿姨没跟着一起过去吗？”陈波问。
“去了啊，但她一抱，宝宝就哭，只好我来呀。”
“知道了，老婆辛苦！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好犒劳犒劳！”
“那还差不多。对了，你这次住哪个酒店啊？”韩玫冷不丁问。
陈波一阵紧张，含糊地说，“就是常住的那家呀，你不是要攒积分吗？”
“嗯嗯，还有三个晚上就够兑换一夜免房费了，春节咱带宝宝一起过去住，我还挺喜欢那个酒店的，好久没出去了呢！”
“好好，答应你，春节出去玩！”
“那明天你要回来吃晚饭的话，提前告诉我啊，我好叫阿姨准备菜，你不回来吃我就简单点。”韩玫叮嘱道。
“嗯嗯，知道了。”陈波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挂电话的时候一抬头，发现乐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打电话呐，我还以为你回去了。来让一下，我要用洗手间。”乐音面无表情地说。
陈波赶紧退出来，脸上有点发烫，她什么时候起来的，刚才的对话她听见了没有？心中不禁七上八下。
在初恋情人的酒店，跟老婆神情自若地打电话，陈波啊陈波，你也算可以了。他心中暗想今晚真得去那个酒店开个房，韩玫现在天天在家没事，对这种免费的事儿可上心了，如果被查到今晚没住那里，就麻烦了。
回到房间，陈波开了大灯，坐到沙发上，让自己尽量显得自然。他盘算着等会陪乐音吃点东西，还是赶紧撤吧，这种戏码自己真心驾驭不了，本来有很多话想对乐音说，但方才韩玫的一通电话，搞得他方寸有点乱，一时好像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过了一会儿，乐音从洗手间出来，可能久不见光，她不禁眯着眼皱起眉。她走到墙边，把灯光调暗，“干嘛开那么亮，晃得我眼晕。”说完转身坐到陈波旁边，直视着他，“刚才是你老婆吧？看来这次过来是撒了谎。还见客户呢！”
乐音果真是听到了什么，但陈波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抿了抿嘴，不知如何接话。
“也怪我，干嘛要告诉你我病了呢？还把地址发给你，让你为难了。”乐音轻声说，“你走吧。”
陈波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次过来的确够冲动，当时就特别想见见乐音，但真见到了，却是这般情形，此刻再说什么也是不合时宜了。
和乐音一起多少年了，寒暄客套也犯不着，过去那段经历像是个禁区，谁也不愿触及，还能说什么呢？
方才那通电话，似乎把陈波拽回丈夫、父亲的角色，以单纯初恋恋人的身份见面诉衷肠，恐怕是办不到了。
乐音背过脸去，开始咳嗽不止。陈松本能地伸出手去想帮她拍拍背，她一边咳着一边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等气顺了，平复下来，她冷淡地说：“看得出，陈波你现在生活挺幸福，上次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你来找我纯粹是出于好奇吧？好奇我有没有遭报应，过得是不是糟糕，对吧？是，我的确遭了报应，过得并不好。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陈波没料到乐音会这么说，什么时候开始她说话变得这样刻薄了？
“乐音，我来看你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听说你病了，想着你一个人在外地，挺担心你的。”他搓了搓脸，低下头，“至于过去，或许也没有谁对谁错，我只是觉得当年分开得很仓促，心里一直有个结，过去我有做得过分的地方，我想来向你道个歉。”
“道歉？”乐音挑高了眉毛，“你有什么错？错的是我，我劈腿爱上有妇之夫，是我活该！而你现在也是有妇之夫了，难道我还要一错再错？你赶紧走吧，免得夫人担心！”她的情绪突然开始激动，伸手把桌上的打包盒掀翻在地。
陈波默默蹲下去，把地上的饭盒捡起来。他不知道乐音究竟经历了什么，脾气完全判若两人，当年哪怕分手前争吵最激烈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冲动过。
“好吧，我走了。你记得吃药，自己多保重吧！”陈波站起来，去拿沙发上的包。
乐音满脸泪痕，目光空洞望着前方。陈波看在眼里，有些心痛，但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眼下的情形完全出乎想象，跟自己来时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转身向房门走去，刚走到门口，乐音突然奔到他身后，一把抱住他，语气慌乱地说，“陈波，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一直想见你，今天当你说要来看我，我好开心！但刚才无意中听到你和她的通话，我才突然意识到你已经不是我的了，我好嫉妒，嫉妒到发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忘记我们的过去，真的！”说着她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陈波握住门把的手松开了，他慢慢转身，扶正乐音，望着她的泪眼，说：“乐音，你知道分手后我有多痛苦吗？整整十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那时我的心就已经死了。当年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是，我管你管太多，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说，为什么一定要等事情无法挽回了才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当年的确恨你，恨到彻夜没法入睡，恨到想掐死你，好几次你睡着了，我都有这种犯罪的冲动。你毁了我对爱情从一而终的美好想象，我从此对感情充满了怀疑，你知道吗！刚才你说一直没有忘了我，是吗？你那么快就结婚了，还出了国，怎么解释！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忘记我的方式吗！你可以潇洒地走开，我为什么没有理由好好过？”他猛地推开乐音，转身准备开门。
“其实，我是假结婚，我只想迅速逃走，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越远越好！在这个到处有过去影子的城市里，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乐音瘫坐在地，无力地说。
陈波再次被怔住了。他脑子很乱，已经没办法好好思考。往事如潮水涌来，而自己如海面漂浮寻求浮木的人，几乎要被这一浪接一浪不可预料的事溺到窒息，此刻他只想赶快离开。
“对不起，我现在没法听你说这些。我先走了！”陈波推开房门，快步走出了乐音的房间。
走到楼下，上了车，陈波才发现两颊凉凉的，有风吹干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