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是婆罗门的希达多?”说此话的是一个乞者,我压根想不到,他竟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强硬方式找我搭话,那声音陌生而飘渺,在距我一米之外微微颤抖,在寒气入侵的前一天下午,穿透冬日鲜有的炙热,漫向我。他试图以这样的连接,创造一种可能,施舍的可能。我低着头,把自己埋在书页中,《悉达多》才刚刚翻阅到第3页。我不敢再看向那个低伏的人,或许是由衷的惧怕,让我不由自主地远离他。
也许,就在我刚站在站台几秒的当儿,他便瞄准了我。我只是他万千希望中的一个,乞讨而来的或他仅作为诱饵的几个硬币彼此磕碰,丁丁当当,他左右晃动,目光散逸,潦倒的样子大约与众多乞者达成了惊人的一致。“你好。”我听见了,旅即,一个低矮的大面积身影从眼睛的余光中向我挪移。我觉出某种胁迫的紧张,脚步不觉间跨向马路牙子,与一位同在等候的男人站在一起,仿佛他是一道屏障,阻止那位试图接近我的乞者,阻止一场可能产生的不安。他的车轮徘徊在周围,却无法更接近我。于是,他想到用声音抵达我:“希达多?”我已经明白过来,他以匍匐之姿,仰望我与他隔离的书本,他从他的经历中吟哦出这一句--这就又使我的疑心顿起,他,至少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或许,曾经的他书香盈屋,腰缠万贯,或许见过人生中许多丰硕的成果,或许现在依然拥有这一些,却不愿以双手向下与土地交流的方式,存活于世,而考虑到更“便捷”的途径,迅速敛财,或许,那曾经的丰硕在某一天倾吐而尽……不得而知。在他终于转向别的人,用一根划浆似的木棍推着木板车,滑向东边更茂密的人群时,我转头望了望他的侧脸。并不瘦削的黄褐色的脸,同样浅褐色的外套,要是他站立起来,无异于一个普通的农夫。
这天下午开始,我把这本书全看完了。一百多页,不长的篇幅中,看见悉达多求道之路上的丰富体验,跌宕起伏,轮回,重启。最初,拥有很多的他,是别人眼中的荣耀,而他自己却不快乐,因为这一疑惑,他不断拷问,思索,从而踏上异于父辈之路,终于从万事万物中看见自己,找到自己,收获圆满,收获平静的欢喜。
想起昨天下午那一幕,仿佛,我错过了看见另一个“悉达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