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我杀人啦！

他匆忙刹车，凭着潜意识拉上手刹，然后木然地跳下车。前方的路面上，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小身子被血染得像一朵牡丹花。一辆被压扁的自行车，在他的车底盘下露出一个变形的车轮。他头脑轰的一声巨响：妈呀，我轧死人啦！

这个念头突然把他吓醒了酒。他知道醉驾轧死一个孩子，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几乎下意识地发疯般跑向家的方向。他想，只有那里才能给他安全和慰藉。他还想到老婆刚刚拿到驾照，刚才的路口是新修的，没来得及安摄像头。

他想到这里，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抖擞的腿几乎都软了，到了门口，一个趔趄摔进门里，把他老婆吓得半死。她抱着孩子正在喂奶，儿子粉红的小嘴叼着她粉嫩的乳头。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起他来，“慌什么？”她温暖地笑着：“连头都摔伤了，又喝酒啦？怎么还像一个毛头小子……”

没等她说完，他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神色疯狂地吼着：“完了，我开车撞死一个小孩！”

她差点失手把手里的孩子给摔下来，慌忙抱住孩子，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一个孩子，被你轧死啦？”

他慌乱地点头，噗通一声跪在老婆脚下，一边死命抱着她枯瘦的腿，一边涕泪横流，杀猪一样大声哭泣，“老婆，我完啦。醉驾，轧死未成年人，要枪毙的。”

“额……”

她无助地搂紧孩子，绝望地低声问：“杀人偿命，自首减刑。打120没有？让医院抢救！打122报警没有？”

他嚎啕，“都他妈的死啦，打什么打？”

他疯狂地摇晃着她的腿，眼神狂乱，大吼大叫道：“你快去，就在我们家外面的马路十字路口。你刚学来的驾照，实习期减刑。你不能挣钱，孩子我能养。你快去吧……”

他语气强硬，一如他平常对她的霸道态度。她吓了一大跳，慌忙道：“可是……”

“可是什么？”

他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抢过她怀中带着她体温的孩子，一把把她推出门去。“你快去吧，晚了交警就去啦！”

她踉跄着出门，连胸前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急忙快步跑向出事地点。血腥的场面让她有些头懵。一个刚刚路过的学生正停下电动车查看，她慌忙冲上去，急忙问：“有手机吗？我……轧死了这个同学。”

她看见了地上血泊里的小孩，穿着一件校服上衣，一动不动僵直地躺着。她头脑一下懵了，连手机塞到手里都没知觉。那个学生不耐烦地说：“快打电话吧，你可是杀人啦！”

她抖抖索索按下110，电话还没接通，一个雄壮的男声吼着：“谁是肇事者？”

手机被掉到地上，学生不满地捡起来，看见屏幕都花了，愤恨地指着她苍白的脸说：“叔叔，是她！她杀人啦！”

一个交警上来“啪啦”一声，把一副冰冷的手铐拷到她瘦弱的手腕上。其他交警开始勘察现场，无论他们问什么，她都木然地点头。在嘹亮刺耳的警笛声中，她被推搡着上了警车，临进门的一刻，她望向自家胡同。她看见丈夫抱着孩子，躲在街角偷偷观望。她心里一片冰冷，也一片温暖。她安慰自己：死了值啦。

以后的事很简单。孩子父母绝望地像要吃了她，庭外调解，只要她丈夫能拿十万块，孩子父母就给出谅解书，她蹲几个月就能出来。毕竟，她才刚刚拿到驾照。她曾给孩子父母磕头请罪，孩子母亲看她可怜，说只要十万就算了。

但她丈夫不出钱。她只能被判八年徒刑。

八年后，她踉跄着出狱，凭着直觉找到当年的家。那里早换了主人。那家主妇说：“原来那家人搬走了。听说他老婆犯了事，蹲牢子了。男人把孩子卖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一下疯狂了，见人就抓着问：“你看见我儿子了吗？你看见那个挨千刀的男人了吗？”

没人回答她。

后来，她弟弟去派出所问，警察说：“拿出证据来。我们依法办事。”

到哪里去拿证据？当年没有监控，证人是那个已经长大的学生，他说：“就是你撞死的人，当时你不承认了吗？”

她颓然坐在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