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家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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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打死我,我也不去上学了。”狄邦大声叫着,瞪着圆圆的眼睛,梗着脖子,脖子上稚嫩的青筋鼓起来,随着粗重的呼吸颤动着,一只手握成拳状,另一只手提着被补丁补过大半的书包,半边肩膀向前防御着,哪怕打得再狠,他也没退缩一步。几道鞭痕在他背上显得无足轻重,年龄不大,却长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个子跟狄老爹站一起不相上下。

“你不上学,将来怎么生存?没有知识,你只能跟老子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老子……气死老子了。”狄老爹使劲把鞭子扔到地上,被气得身子上下起伏着,花白的胡子上挂着几颗口水,亮晶晶的,随着晨风荡秋千。

狄邦看到父亲把鞭子扔地上,眼珠子骨碌乱转,平时憨厚的模样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忽然看他上前一步,把鞭子捡起来,跑到狄老爹面前说:“爹,我真的学不进,每年钱都白花了,还不如把钱省下来,你买酒喝,我帮你种地,我看书头痛。”狄老爹气没有消,眼睛瞪着儿子说:“你才十三岁,这些农活你吃得消吗?你……”

狄邦一听不愿意了,歪着头,梗着脖子,撇着嘴,自豪地说:“爹,你别小看人,我年龄小,但我力气大,昨天我把老师抱起来按到地上,他硬是动弹不得,嘿嘿……哎哟,怎么又打我?”

狄老爹听到儿子说把老师按地上,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打在狄邦头上,吼着:“你个狗日的,打老师,还好意思说啊,老子昨晚跟老师赔一晚上不是。你娘去世得早,老子又当爹又当妈,借钱给你上学,你竟然不好好学习,还打老师,长本事了。看老子打死你……”说着狄老爹又追着狄邦在门前转,家里的小狗以为主人们在闹着玩跟着二人跑来跑去。大清早看着二人一狗在道场里跑着的画面温馨又可爱,追了一会儿狄老爹累了,半蹲着一手撑着腿,另一只手指着狄邦,喘着气。狄邦站得远远的,挥着书包嘿嘿笑着,小狗伸长舌头跟在他身边,歪着头一会看看狄老爹,一会看看狄邦,尾巴翘得老高,前爪微蹲,做好冲刺的准备。

狄老爹看着儿子,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知道再逼他去学习也没有用,暗叹一声,进屋去了,狄邦像个熊宝宝跟在后面。

01

狄家是个大家族,老大在银行上班,老二在村里做主任,老三狄邦上学,昨天他把老师按地上,今天死活不肯再上学,狄老爹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年孩子学费已让他喘不过气来,要不是老大老二还有几个女儿在挣钱,家里早撑不住了。狄老爹早年丧妻,为孩子一心扑在田地里,没日没夜地干活,性格开朗的中年汉子,近几年背已微微佝偻,脚步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一家十个孩子,每个上到初中,考不上高中他也没有办法再供他们读书。家里太穷,一年四季有三季吃红薯,红薯产量高,放在地窖能吃到春天,其他时间吃面食,每次做一大锅面条,三分之二是水,自家种的菜炒一大盆,十来口人第一碗装点面条,再就喝汤。家里孩子很懂事,把饭留给狄老爹和干活的哥姐们,每次被哥姐发现,又给他们盛回去,温馨的样子让狄老爹独自一人时心酸抹泪。家里没有哪个孩子因为钱不让上学,看到老三他很无奈,自从老伴去世后,他没有精力管孩子们学习。

狄邦把书包放好,大咧咧地走到狄老爹身边自信地说:“爹,今天开始我就跟你学种庄稼,上次我看你犁地,我学会了,一会我来干,那几亩田我一天干完。”说着从家里拿了个红薯一边走一边啃着,拉上两头牛,背上犁兴冲冲地往地里走去,小狗摇着尾巴跟在后面。狄老爹看着三儿子的样子,心痛又难过,眼泪在眼眶打着转,使劲吸了一口旱烟袋,吭吭地咳个不停。增加一位劳动力,狄邦十三岁开始成为狄老爹的左膀右臂,能独自耕田让他很是欣慰。

狄邦到地里,整理套牛的绳索和犁轭,把牛拉过来套上,系好细绳,牛比较温顺,站在田间等待主人的召唤。狄邦扎好犁头,学着狄老爹的样子,一手扶着犁把,一手按着犁眼,望着二头牛吆喝一声“得”,两头牛发力往前走着。牛稍走偏点,狄邦按老爹教的方法轻轻拉一下拴在牛鼻子上的绳子,牛乖乖地按指示路线前进。狄邦年轻,有活力,觉得好玩,比狄老爹劲足,跑得快,一亩田一口气不停一个半小时基本完成。他自己玩得很来劲,牛早已张大嘴巴,吐白沫,喘气的幅度看着让人害怕,要不是狄老爹发现得早,非要停下,他还要继续赶着牛跑。牛停下来喘气的样子,感觉离进地狱不远,可把狄老爹给心痛坏了,大声呵斥道:“三娃子,你要把牛给累死啊,快去抱些草来,再挑两桶水,牛累坏了,小心老子揍你,快点去。”

听着狄老爹的话,狄邦嘟着嘴不情愿的磨磨蹭蹭边走边说:“才耕一点地,牛还不如我,真是没用。”小狗好像听懂了小主人的话,从地里爬起来轻蔑地看了看耕牛,使劲摇摇头,懒洋洋地跟着走了。狄邦把草放牛面前,两头耕牛闻闻没有动,依然大口喘着气,他又把水提到牛面前,两头牛抢着喝,公牛劲大,用角把母牛顶到一边自己大口喝起来,可把母牛急坏了,拉着犁转,狄邦连忙把另外一桶水提过来给它。狄老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痛地用手抚摸着牛,不停地安慰着。狄老爹不敢让狄邦耕地,安排其他农活,他怕庄稼还没有种上,牛没了。狄邦不答应,好不容易玩得起劲,不让玩了,狄老爹没好气地说:“你小子存心的吧,想吃牛肉?去去去,一边去。”

狄邦对农活有兴趣,每次干活就是玩,没有压力,他好像就是为这片田野而生,小小年龄,力气超过狄老爹,狠起劲来,挑一百五十多斤一点问题没有,差不多一里地一会儿挑回家。村里全是小山路,根本没办法走板车,大部分的农作物要靠人工挑回家,每次农忙,全家男女劳力肩膀基本磨破,连狄老爹的老肩膀都得肿着。狄邦力大,也经不住天天重担,他呰牙咧嘴地挑着,刚开始狄老爹想磨炼一下他,没在意。后来发现他频繁换肩,有时用两手托着、放肩边上、换到背上,整个身子都半弯着。狄老爹不忍心,让他休息,狄邦硬要干,大呼小叫的样子,一天下来全蔫了。
晚上吃过饭,洗澡睡觉。农村没有专门的洗澡间,狄邦学老爹穿着裤衩站在水井边用肥皂洗着,肩膀上的疼痛引起老爹的注意,说给他擦一下烧酒,第一消毒,第二消淤。洗完回家,狄老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狄邦肩膀,大吃一惊,只见他肩上的嫩肉全磨破了,皮裂着还渗出血来,他把剩余不多的白酒倒出一两的样子,点火,用手把点着的酒往狄邦肩上擦着。烧热的酒精刚擦上,把狄邦痛得大叫,站起身来,准备埋怨老爹时,看着老爹的眼泪,他咧着嘴笑着说:“爹,你哭啥,破点皮,不痛,明天就好,嘿嘿……你擦,没事。”说完又坐下来,傻傻地笑着,像个大人一样展示自己的肌肉。

“老子这是酒熏的,坐好。”狄老爹嘴上说着,可眼泪流得更快,滴在狄邦心上,暖暖的感觉。狄老爹帮儿子擦肩上的伤,埋怨儿子伤这么重也不说,要求他明天不准再挑。烧酒的火焰在肩上、手上不停地跳动着,蓝蓝的火焰温馨整个夜色。

02

寒来暑往,十年一晃。

狄邦褪去稚嫩,脸黑黑的,皮肤像田里的小麦;星眉剑目,身形像个小塔,大概1.9米;光着膀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胳膊上的肌肉如山峦起伏,随着他干活舞动,展示出力量和生命的美;双肩宽厚,磨出一层厚茧,汗水挂在肌肉上,在太阳下闪着晶莹的光芒。狄老爹身子佝偻得厉害,脸上爬满皱纹,干活、走路已失去当年的风采,时不时地直起身子,用手使劲捶着自己的腰,看着狄邦小塔似的身体开心地笑着。此刻夕阳已落山,他们披着彩霞回家吃饭。

“爹,我想打只船,下河里捕鱼。”全家人坐在一起,狄邦吃了一大口面条,看着老爹边嚼边说:“现在时代在变,乡里出了几个万元户,我们家里再不想办法就落后了,我们要跟着国家政策走。”
“娃啊,爹老了,干不动,现在家里情况你也知道,没钱。弟弟妹妹们还要上学,现在有你干活,能吃饱饭了,偶尔还能吃上肉喝上酒,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啊。如果你真要捕鱼,这钱……”狄老爹很是为难,放下碗看着一脸坚毅的儿子,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定。他摸出旱烟袋,慢慢往里面放着烟叶,凑近煤油灯,吧嗒吧嗒地吸起来。狄邦没有接老爹的话,继续吃着饭。一袋烟吸完,老爹把烟袋往地上磕磕,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娃啊,我一会吃过饭去几个叔叔家借一借啊,现在捕鱼要比我们单种庄稼好,平日里除了捕鱼还要干活,苦了你啊。”

“没事,爹,咱农村娃就是能吃苦。嘿嘿嘿,别人能致富,我们也能,只要能吃苦,没有干不好的事。我每天有使不完的劲,还怕什么啊。”狄邦听到老爹说辛苦,把自己端着饭的碗往上抬抬,展示自己的肌肉,得意地说:“爹,我想啊,我们做个渔船,一边种地一边捕鱼,要不了几年就会发展起来,打鱼种地两不误,到时候咱家就是村里名人,你还不是面子十足。”狄邦说着,还不忘给老爹画个饼,让老爹乐得哈哈大笑,把烟袋一放开始大口吃饭,刚才一丝的担忧随烟飘散。

夜色沉重,天空几颗调皮的星星眨着眼睛,小山村一束电光蹒跚前行,偶尔传来犬吠和呵斥声,狄邦站在门前道场边看着那束挨家挨户走动的电光,一阵阵心痛,暗下决心,一定干出个样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狄老爹四处筹钱,终于满足了狄邦的愿望,请人打造一条低篷船,不仅可以用来捕鱼,还可以在船上做饭睡觉。船框架做好后,全家人一起打磨钢板,磨掉锈迹。七八个人,按分工各站一处,卖力地干起来。狄邦特别有劲,擦得看不到灰尘后才开始进行第二道工序打底漆,底漆自然干后打中层漆,最后一层面板漆……一家人忙了半个月,船终于可以下水了。

下水前一天,狄老爹安排三女儿从街上买回一块大红布,邦在船篷头,把渔网穿在横杆上,准备一挂鞭炮,要好好庆祝新船下水。晚上狄老爹拿上用人民币在上面比画成钱的火纸(祭奠亲人烧的纸),带着狄邦到母亲坟前烧纸钱,求母亲保佑。狄老爹手扶着墓碑轻言轻语地跟老伴聊着三儿子的想法,狄邦跪在坟前一边烧纸钱一边磕头,听着父亲温柔的话语,心里一阵酸楚。父亲说着老泪纵横,他知道父亲有很多话要跟母亲说,他不忍心,走到大路边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想些什么。

習日,船下水。亲戚朋友来了二桌,有的送十斤面,有的送十斤米,有的送鸡蛋,也有送二斤猪肉的,好一阵热闹。狄老爹人缘好,邻居也来帮忙捧场。妇女们做饭,老爷们一起聊天,姐姐忙着整理被褥,放在框里用红布盖着,狄邦像要出嫁的“新娘”,满脸的笑容。七姑八姨都向他祝贺,还一起秘密商量着,不时指指狄邦。知子莫如父,看着儿子期待的目光,狄老爹安排众人挑上新物品一起往江边走去。农村没有什么仪式,按老爹的要求,在江边拜河神,放鞭炮,请求保佑平安丰收。拜完,把新被子放仓里,煤炉子、煤球放在船尾部,渔网穿到架子上……亲友们又是一阵祝福,大家回家吃饭喝酒。狄邦在船上这里摸一下,那里整一整,听到四弟叫他回家吃饭,他才磨磨蹭蹭地把仓门锁上,哼着不知道什么曲子往家里走去。

下午四点,狄邦带着四弟开船驰向深水区域,开始第一次捕鱼。放网很简单,上午已把网穿在横杆上,横杆光滑,不会挂网。捕鱼的网头上邦个漂子,到达目标水域,把漂子抛水里开船或是划桨后退,放下的网会慢慢沉入江里。浮漂防止大风或流水网不知去向,网的中间有小浮漂,让网沉入江水一定深度,好拦截附近的大鱼。一个多小时,渔网全部下水,估计有一二公里,狄邦放下双桨,划着船,在渔网附近转来转去,不时停下来爬到船舷边看一看水中,虽然看不到渔网,但他看得很仔细,四弟不解,问他看到鱼没有,他故作深沉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回到岸边,兴奋劲充满全身。

傍晚,太阳挂在天边,没有落下的意思,山村里炊烟四起,田地间村民们挥泪如雨。狄邦扛着农具到地里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哼着曲子,时不时地看看太阳,期盼天早点黑,夜早来过。想着早晨网上白花花的鱼,不时嘿嘿地笑起来。狄老爹看到儿子的样子不禁摇着头,要在平时他还以为儿子抽风了,今天他自己也很兴奋,跟亲戚朋友喝了二两。为了儿子他拉下老脸把全村借了个遍,儿子很争气,干的都是正事,让他心里很是欣慰。

凌晨三点,狄邦叫醒四弟披着月光走上自己心爱的渔船。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为了省油,狄邦划着双桨,船儿像在镜里缓行,一道道涟漪向远方扩散。划船引来远处犬吠惊叫,平时热闹的江面此刻静得只有划船拨动的潺潺水声,轻抚着狄家兄弟兴奋的心。

半小时左右,找到浮漂,狄邦停止划船,从船尾走到船头,让四弟退后,他慢慢把网往船上拉着。四弟按狄邦的安排,把递过来的网穿挂在船前端的横杆上,以防网乱成一团,浪费清理渔网时间,更怕毁坏渔网,又得花钱。刚不到三米左右,狄邦借着月光看到一条白花花的鱼,瞪着一双大眼睛向他慢慢靠近,鱼嘴半张着,大概已死去多时。拉到跟前发现它的半边鳃挂在网上,狄邦的嘴跟鱼嘴没两样,恨不得咧到耳根上。这条鱼至少有三四斤重,第一条是个好兆头,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今天至少不会“剃个光头”,狄邦兴奋地叫起来:“鱼,四弟,摘出来,放中舱,小心网啊,哈哈哈……”

“好的。”四弟也来劲了,刚才的一丝困意跑到爪哇国,精神抖擞地回答着,小心翼翼地把鱼取下来放入中舱。有第一条就有第二条第三条……拉上来一条鱼,狄邦心里的成就感会多一分,脸上的笑意更浓,四弟摘鱼不停地叫着:“三哥,又一条。三哥,这条好大啊。三哥,来帮忙,这条鱼提不动,把网给缠住了……”狄邦第一次觉得四弟的叫声太好听了,每次叫他像给他心里注射兴奋剂,多巴胺占据整个大脑。

月亮累了,沉睡在江里。黎明前只能看到远处山模糊的轮廓,江边听到“哒哒哒”的船马达声,新的一天开始,江上热闹起来。山里经济条件太差,不是家家都能造船打鱼,只有不甘守着家里二亩地的青年会想尽一切办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运用有限的资源发家致富。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繁忙的渔民脸上,个个都露出迷人的笑容。狄邦和四弟已整理好渔网,挂上横杆,他们心思全在鱼上,蹲在中舱边,乐个不停。昨晚选这片水域想试试,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收获,一条二十几斤重大鳡鱼,十来斤的鱼有三条,四五斤的有七八条,其他二斤左右的有三十几条。四弟看累了,爬到船篷上躺下,任晨曦照在他稚嫩的脸上,疲惫的样子让晨曦显得格外温柔。狄邦还在嘿嘿嘿的乐着,把十来条最小的鱼放一起,大概七八斤的样子,准备卖完鱼带回家里,改善一下生活。他正美滋滋地看着仓里的鱼,远处有船飞快向他开来,船头站着一位男子,狄邦站起身来望着来船。

船离他们还有一百来米,马达声变小,船的速度随着阻力缓缓减弱,开船的男子熟练地控制着船的方向,还有四五米远,马达熄火,他从船尾穿过篷顶也走到船头,使得整个船身一摇一晃地靠向狄邦的船。狄邦不认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船头那男子看向仓里的鱼,笑着喊起来:“兄弟,丰收啊,我全收了。”话音刚落他跳上船来,蹲到中舱用手把最大的一条拿走来,掂量一下,两眼放光,他正准备要说点什么,远处又来一条船,大声喊起来:“狄老三,你小子行啊。今天怎么样?”狄邦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听着声音很熟悉,望着来船没有吱声,等船靠近他才认出,是村书记儿子他小学同学。

“明娃子,你干吗,当鱼贩子了?”狄邦第一天打鱼,啥也不懂,满脸疑惑地问道。

明娃子跳到船上,给他递了根烟说:“听说你小子今天开张,我来捧场,收你的鱼。”狄邦这才知道他们都是收鱼来的,很是为难地说:“明娃子,刚才这位兄弟先来的,说要收,你看……这……”
“没事,兄弟,我说来捧场,肯定帮你的。”说完他用手拍拍狄邦的肩,明娃子个子比狄邦矮一头,手搭着肩看得甚是滑稽。他转头看向另两个鱼贩子,每人递支烟说:“牛老二,我们一人一半如何?我同学,你给个好价。”看来他们也熟悉,明娃子也没有客气,直接开始分配着狄邦的鱼。

“可以,是你的兄弟就是我牛老二的兄弟,这鱼大,品质好。先说好啊,这条鳡鱼你不能跟我抢。”二位鱼贩子爽快地答应,然后就开始分配过秤。要不是狄邦想带点鱼回家改善生活,陪老爹喝两杯,他们一条鱼也不会留下。

日上三竿,狄邦带着四弟,手里提着四条小鱼,大概三斤多回到家里。狄老爹早饭没吃,一直等着儿子回来,看着他手里提着三四条小鱼,心里一下子凉了。心想,别人打鱼每天能挣一二千元,他们就几条小鱼,啥时候能把借别人的几万还清啊,他暗叹一声,使劲吸一口旱烟,浓浓的烟雾瞬间挡住他浑浊的目光。

“爹,我们回来了。哈哈哈,中午有鱼吃喽。”狄邦老远叫着,一点也不知道老爹心里的担忧,等走到老爹面前把今天卖的钱往桌子上一拍,端起桌上放的玉米糊糊呼噜呼噜喝起来,边喝嘴里没闲着:“爹,今天卖了一千玖佰叁拾壹元捌角,怎么样?可把我跟四儿饿坏了。”老爹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颤巍巍地把钱拿到手上慢慢数着,还不停地沾着口水,钱虽不多,第一天能卖差不多二千元,太意外了,还以为就四条小鱼。他老脸微微发热,还好没有埋怨儿子,要不丢人丢大了。狄老爹刚才低沉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哈哈大笑:“好好好,中午吃鱼,咱爷俩喝二杯。”说完把零钱给儿子,起身往里屋走去。

开门红让他们看到致富的希望,老爹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走路也快了,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往更响了,以前的自信全写在脸上,遇到村里人老远呟喝起来,还讲起浑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狄邦听着老爹的声音很开心,老爹自从娘去世后,第一次这么开心,仿佛回到以前。

03

自从造船打鱼开始,狄老爹每天都能吃上鱼,喝上小酒,偶尔上镇上蹿一下,见人就夸自己儿子能干,消息在村里镇上传开了,家里也热闹起来。隔三岔五会有亲戚朋友上门说亲,帮狄邦张罗婚事。

三个月后,狄帮成婚了,娶了村书记的女儿,成了明娃子的妹夫。每天二口子起早贪黑地忙着打鱼干活,日子过得快,开心充实。

春节来临,狄老爹挨家挨户还钱,让狄邦挑着肉,每家每户送二斤。闻着肉香,口水直滴,狗不咬人了,眼睛盯着肉伸出舌头使劲舔着嘴。

二年后,狄老爹抱着小孙子,乐个没完。狄邦卖完鱼回家,逗几下儿子后让媳妇带走,跟老爹坐一起抽烟。近三年不仅还了借款、娶媳妇生娃,还有存款,狄邦不满足,跟老爹商量着:“爹,我计划向银行贷款,开始网箱养鱼,现在我们江里鱼在全国有名,卖到京城了,我想养些好鱼,卖更大的价钱。”

狄老爹听后没言语,起身进里屋抱着一个小箱子走出来 ,拿出里面的存折说:“娃啊,钱都在这里,基本是你打鱼挣的钱,还差多少你自己掂量着贷啊。”狄邦接过存折说:“爹,我计划再贷款50万,加上我们的存款,搞八十到一百个网箱,买鱼苗、买饲料,一年到二年计划能回本,后面基本是赚得。”

狄老爹抽了口烟说:“娃啊,只要是做正事,爹怎么样也会支持你,大不了亏了,咱们吃几年糊糊。现在国家政策好,日子越来越红火,只要有地就饿不着。”

“爹,您放心,只要江里水不干,就一定赚钱。”狄邦豪气地吹牛,把老爹逗得笑起来。

说干就干,狄邦贷了巨款,在大哥二哥的帮助下,开始在江里养鱼。几年时间,狄邦成了县里的红人,县长亲自接见过他,让他在县里大会上发过言,一时间风光无两。他在江边盖了二层平房,白天种地,早晚捕鱼,雄壮的身材有些发福,一切在向狄邦的计划发展。

狄老爹更加苍老,只能干一些较轻的农活,偶尔到狄邦家里看一看,喝喝酒,问一下养鱼的情况。

04

农村冬天的雾很有意思,像开会一样,东一团西一团。

狄老爹坐在门前正吃着玉米糊糊,听到门前一团雾里大声喊着:“爹,狄邦晕倒了,呜呜呜……爹,你快点去看一看啊……”狄老爹手里的碗一下掉到地上,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也不顾向雾冲过去,来人正是狄邦媳妇叶巧兰,泪水湿了衣衫,头发蓬乱,上前一把拉住老爹泣不成声。

“别急,我们快点过去看一看。”老爹叫上四儿子,让五儿子去请邻居,然后再去镇上叫大哥。一行人快速向狄邦家走去,老爹一路气喘吁吁,几次差点摔倒,后来四儿子一直扶着,十来分钟到了狄邦家里。狄邦魁梧的身子倒在道场里,儿子正趴在他身上叫喊着,狄老爹看到儿子躺在地上,浑身发抖,跟来的人把他抬到房间,全都不知所措,大家都望着狄老爹,等他决定。送医院,大家听到老爹发话,把门板卸下,四个人抬着往镇上赶去,狄老爹拉着孙子和四儿子留下来,狄邦媳妇带上行李跟着亲戚到镇上,半路上遇到大哥叫的救护车直接到医院检查。

薄雾笼罩着江面,狄邦的渔网没有收,狄老爹让四儿子一人去看能不能收网,还要喂鱼。他拉着孙子,看着江上大片网箱发愁。狄邦的病情他心里没底,网箱养鱼他心里也没底,他只能望着江面叹息,满面愁绪,惊退了薄雾,太阳红如血色。

下午,老大回家,安慰老爹几句又匆匆离去。村书记也来看望亲家,并把县里发的养殖大户牌匾交给狄老爹,说县里要把他当典型宣传,狄邦成了县里名人。狄老爹听后高兴带着担忧,三儿子的病情他现在还不知道,急得在道场里转来转去,佝偻的背影看着让人心酸。

05

三天后。

狄邦回来了,在草席地上躺着,双眼闭着,面色苍白僵硬,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姐姐妹妹媳妇跪在身边哭得几次闭过气去。狄老爹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使劲抽着旱烟袋,烟雾把他整个人笼罩着,他看到三儿子的灵魂在烟雾里,生怕少抽一口,三儿子会消失。他的嘴角抽搐着,花白的胡须在微微地颤抖,他不敢看三儿子,更不敢去看三儿媳妇和孙子,以后这两人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正在体会,他真想跟三儿子换换,老天不允许。

狄老爹坐那里半天了,没有进一粒米,谁劝也不听,除了抽烟,好像忘记了一切。他在烟雾中看到了妻子,妻子埋怨他没有管好三儿子,让三儿子在她这里四处撒野……他想跟妻子解释三儿子的成就和县里的牌匾,还和县长谈过话,做过报告……忽然妻子消失了,他起身追上前,一头栽倒地上。

全家一阵惊慌失措,掐人中,轻轻拍打,大声叫喊,狄老爹才幽幽醒来,一阵咳嗽大哭出声,老泪纵横。昔日三儿子带来的骄傲全部化成悲伤,响彻整个屋子。许久,老爹停止悲伤,说要吃饭,要把三儿子的事安排好。

在狄老爹的安排下,重新给狄邦做好寿衣,穿好后放入提前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里。他细心安排着每个环节,再也没有悲伤,只是满脸皱纹更深,面孔更加衰老、苍白,步履蹒跚,拄着临时做的拐杖,直到三日后下葬。

狄老爹把全家人召集起来开会,叫来亲家村书记陪在一旁,亲自发话把狄邦留下的网箱交由他媳妇继续养殖,所有收入全部归三媳妇一家,就算三媳妇要再嫁他人这些也归她所有,听得书记直点头。另外把养的鱼以狄邦的名义捐一百箱给国家,感谢国家对狄邦的培养,让他成为县里唯一养殖大户,请书记上报县里。

狄老爹的决定把所有人都惊住了,他没等众人发问,拄着拐杖走向江边,佝偻着身子望着远方……

2024.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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