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世的消息,我是过了两年后的现在才知道的。
惊蛰节气,和他表弟阿林偶遇。阿林说他走了。癌症,一查出就是晚期,熬不到半年就走了。
初听时,心里打了个冷颤。
刚知道的那天晚上,直到半夜两三点,自己也都没睡着。算是很自然地回想起过往,有些画面如同一张张幻灯片闪过。当时分手时,刻意删去了不少曾经的合照。现在想来,觉得自己那会里太小,有点幼稚。其实本没这个必要。以至于,几年后的现在,再想看一眼曾经的样子,竟会变得如此困难。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概说不上幸福。两个人不过是和正常的男女朋友一样,每个晚上发发消息,到了周末外出吃个饭、看个电影。
若提及遗憾,大概是两个人的爱好、志向算不上契合。所以真正推心置腹的交流不多。唯一关乎未来的商议,是在一起同居后的半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谈及是不是要结婚,准备多少钱才够。而也是这些讨论的内容,才让我明白,大概本就不合适!因为每每谈及,仿佛如同触及底线,总会不断争吵。
和他相识,是通过同学。他是我初中闺蜜的技校同班同学,那时候约着一起出去溜冰。见过两三次后,他问我同学要到了联系方式。
他应该算是我的初恋,那时候只是觉得年纪到了,谈恋爱不会被家里人刻意说“不”,就试着了解下。真正算是有了男女朋友的样子,大概要从他技校毕业后说起。
他分配到宾馆,起初做得是帮厨的学徒。带他的师傅是个好人,没有现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刚入行的他,每天下班都会给我发消息,说是今天从粤菜馆带回了哪些当天用不完的食材。由于在同批入职显得拔尖,他很快就从帮厨,有了掌勺的机会。那时,他总会略带小自豪地说,今天的菜色是弄得真不错。
国营饭店做,在我们那个时候看来,是不错的职业规划。一方面是稳定,另一方面是开销相对要小,毕竟即使是翻班的话,也能免费解决一顿饭。他在那会里,偶尔也会打包些他自己做多的边角料。可能现在想想挺土,但那会里一口口下去的都变成了甜。
我本以为他一步步发展会蛮安稳的,但真正能掌勺的半年后,他和他师傅闹翻了,听了另一个前辈的话,说是要自己出来做。我劝过几句,可他一个劲地说,每天累死累活,却也都是大锅饭,没以后的盼头!
或许,这也是社会真正的模样,有时候不经意地一脚,就会踏错,然后满盘分崩离析。
他问家里拿了钱,打算租门面,但在和别人签约的前几天,那个前辈鸽了。
他觉得被人骗了,跑去论理。可真正有坏心眼的人,怎么会在乎呢?他一拳朝着对方脸上打去……这事情最后闹到公安局。警察说,他打人了,就算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家里人懊恼,说算是的铁饭碗都一起没了。
他怯怯地和我说,觉得好累。
我安慰着说,那就歇歇呗。
这之后,他在家里停了一整年。
再去工作的缘由,是因为这之中他阑尾炎开刀住院,才猛然发觉社会医疗保险、退休金,这些保障已经停了。出院后,他父亲掏了万把块钱给他学了驾照,还托人找了份出租车司机的工作。
上海的出租车,并不好开。头几个月,他说被顾客投诉,被交警罚分,还记不住路。每每说来,我都觉得他开的不是出租车。
家里起初,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父母觉得我们这样的日子,不会幸福。我不理解他们的苦口婆心,只是觉得既然工作长大了,就不再想被管头管脚。搬到他那里,也多是因为和家里人不开心。
起初那会里还是自在的吧!我们一起去买了两台电脑,并排放在床头。买了新的四件套,将房间布置得自在极了。我下班回去的时间早,但是不会做饭,只能在小区门口的拉面店、快食店、熟食店买吃的。后来慢慢学会了下面、下馄饨。
他不做夜班前,还能在晚上7点前到家,带回点水果。然后两个人一起吃东西,一起打游戏,一起看动画。
可顺心的日子没多久,他换搭班了,有时候要改到下午到晚上出车,甚至因为轮车的关系,节假日也很少休息。我开始抱怨,说一个人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他起先两次,还认真地思考过该怎么办,可真正说是要不要换个工作,他又不响了。
期间,他爸中风住院了。我就更不敢和他说,将来我们要怎么样怎么样了。
同学聚会,不自觉地和旁人比较,我才发现,或许真的这样过一辈子,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自己与父母那边缓和下来,他们问我是不是打算和他结婚。我下意识地说,“当然”。可直到父母说,那就见见吧!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在一起五、六年了,是到了“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孩子”,“要不要买房子”的年纪。
那顿饭最后没有约。
他和我大吵一架,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任何征兆。起因只是两个月的网费没交,他的魔兽世界打到一半下线了,这才发现原来我们都以为对方会续费。他吼着把已经睡着的我吵醒。我面对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一言不发。
那阵子,我们交流得越来越少。他倒班开车,跑医院;我上班,独守空房。他回到房子里,他打游戏;我下班追剧,追累了,也就直接睡了。那会里我都没来得及开口说,是不是要双方家里人见见。因为没机会。
是他说的分手。而我接受了,之后带着随身的一个包就走了。回去的路上,我打了个车,特意和出租车师傅聊了两句。
我问说,师傅你累吗?
出租车师傅回答说,生活都是累的。
……
我问阿林,他爸怎么了?
阿林说,“大伯伯中风后就没起床。哥走了后,家里人作为代理人卖了房子。给哥买了墓。而大伯伯算是孤老,托了关系,去了康养院。”
我问阿林要了联系方式,说是清明踏春时,想去看看他,或者方便时也去看看他爸。
在墓前,我该道一句谢。
谢谢曾经的那些日子,也谢谢他给了我那段算不上圆满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