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怀孕6个月的时候,我的公司进行了一场竞聘,招聘上级机关的几个岗位。
原本最近我是对升职加薪毫无想法的,但是文件上每一项要求我都符合,这个事实难免让人心里多出些期许。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做了这么多年优等生,如果说在事业上对自己毫无期待,那也是实在不可能。加上我的直属领导对我这一想法持鼓励态度,更是让我多了份豁出去了的无畏。管他的!于是,准备简历,报名。
面试通知来的很快,和面试通知一起来的却是人选已经内定的小道消息。对于这份信息,我心里基本上是信了九成的。原本我所在的公司就处于直男癌比例数一数二的行业,加上又是国企,女职工基本属于是“帮助职工家属解决就业问题”的性质,不仅公司领导抱有这种看法,甚至很多岁数稍大的女职工自己也是身体力行把“混日子”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就这样,十月的某个清晨,我抱着打酱油的心态来到了面试考场。因为肚子逐渐大起来,我已经穿不下之前的正装,只好穿了一件素色T恤,外面搭一件没有纽扣的西装外套,搭配孕妇牛仔裤,倒是也不显得十分臃肿。等待室里和其他几个应聘者插科打诨时间过得倒也快,被叫到我名字的时候还很是吓了一跳。
偌大一个会议室,桌子被摆放成半圆形,后面分两排坐了十几个面无表情的领导,我的座位则孤零零地放在会议室中央,整个场面活像审讯室。坐下的时候我感到宝宝在肚子里轻轻地踢了我一脚,不由得就笑起来。
自我介绍,谈工作思路,公共题目问答,专业题抽选回答。题目竟然都出乎意料地简单,可能因为之前在等待室跟人聊天的脑洞还没关上,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不仅从马斯洛需求理论延伸到了应该提升基层员工工资水平的话题,甚至还在提到财务报表的时候讲了马靖昊的一个段子……讲完之后发现和我对面而坐的几个主要领导习惯性地面无表情,低气压弥漫下现场气氛略微显得有些尴尬,为了表明段子确实是好笑的,我只好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自己解围并试图和对面的冰块脸们进行眼神交流,但转头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坐在边上的两个部门主任想笑但又憋了回去的表情……啊,不是没听懂那我就放心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自认为表现还不错,我高高兴兴地跟面试官们告辞,刚出去就在门口遇到了紧张到手抖的一个同事,像看怪物一样目送我出门……
时至今日,这件事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我一直想等到一个结果再提笔记录。然而事情的走向令我非常意外,面试后不久,公司派了调查组来我所工作的分部进行了声势浩大的调研搞得人尽皆知,声称我的面试得分竟然高过一同面试的数个男同事名列前茅,而后续的种种事事也表明我过硬的基本条件一度让公司领导非常为难,甚至专门打电话跟我的直属上级进行讨论。而满天飞的小道消息过后,我的一份已经打上去半年之久的加薪报告意外地获得了通过。这一切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从前的态度和想法。
我当然知道我是遇到了什么事,却实在生不起气来,甚至,还从心底里隐约地升出了些微的灼热暖暖地涌动着,我想那大概是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如果,在这样一个遍布直男癌的行业里,我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让所谓的“惯例”产生松动,如果我能做到一次,那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算再坚固的壁垒,冲击得多了,总有破碎的一天。
大学英语里我第一次接触到glass roof这个词,当时我认为如果一个人打不破易碎的玻璃,唯一的可能是冲撞得不够用力。
十年之后,当我面对这一切,我才真正理解了glass这个比喻——我能够想象上任之后要做的事并且信心十足,但是却完全无法伸手触碰到那一切。
这样的时刻,我并不想像微博上那样激烈地去呼吁男女平等,批判男权导向主流意识,或者嘲讽时下普遍的“丧偶式育儿”,只是深深地感到无可奈何。怀孕并不是生病,不是不可以去拼抢冲撞,但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抱怨愤怒或者自怜自艾并没有什么用。我的确反对性别歧视,也并无意吹嘘自己多么与众不同,事实上我自己其实也在心里先选择了放弃。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我明白公司需要一个可以立刻到岗开展工作的人,开展工作的技能我没问题;而立刻到岗,此时的我的确是不可以。我不是女强人,也不是工作狂,作为一个最最普通的职场女性,我想这样的抉择,每个姑娘都难免会碰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没有成功的希望依然叫做希望,那层玻璃顶之外的阳光和轻风依然在呼唤着其他姑娘。而我身体里没有被浇灭的希望,就算层层雪藏,不能变成美少女战士的月棱镜,变成花木兰策马扬鞭的无所畏惧,它至少可以变成唤醒沉眠战士的一段记忆,变成落锁时卡住城门的一块青石,变成诗歌、童话或者咒语,变成下一个春天里城外撩人的柳笛。如果我们的话语没有人愿意听到,那我们也许在发声之余,也可以自己动手砸开那块愚蠢的玻璃。
我按照计划,开始着手了解在职的研究生课程。走在久违的大学校园里,秋日的太阳藏在雾霾后面,空气里却依稀可以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黄叶满地,到处都是少年人青春的面孔。公告栏里贴着招聘海报,不时有穿着套装的姑娘走过,面容青涩却意气风发,跟身边的人讨论着面试的经验。
这一切令我想起多年以前那堂提到glassroof的大学英文课,那位女老师解释完词义之后无奈地说,这个社会的现实就是这样子,你们以后也要慢慢学着接受。
我说,不,我不会接受。
真的,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想接受。
作为一个母亲,我当然会倾尽全力去给我的孩子37度的全母乳,也当然会用我所有的温柔给TA可以依赖的陪伴。但在这些之外,我依然认为,如果能通过我的努力,给我的孩子一个更加公平的世界,也让TA能够勇敢地去过想过的那种生活,努力地去成为想成为的那个人,才是我能送给我的孩子,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