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人之不见”的天然优势,是如何转变成一种生活病态的呢?
作为一种干预技术,“解释”无疑会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解释当然没有定规,向来访者作出怎么的解释,几乎完全取决于彼人、彼时、彼境。昨天在给淄博的研修生们上课过程中,我又反复强调了这一点,并举例说明。
某一次我对一个被确诊为社交恐惧症的高中生说:“您之所以害怕见人,是因为您对这个世界的知觉出现了问题。”
他很是不服,对我翻了一下白眼,质问:“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说:“错觉!”
他反问:“你说我有神经病?”
我答:“当然不是,精神病人出现的叫幻觉。您可能不知道,幻觉和错觉是性质不同的两回事儿,就像‘精神病’和‘神经病’性质不同一样。”
他不吱声了,我发现他的抵触情绪也明显减轻。
来访者和来访者之间非常不同,有的以打败咨询师为荣,而有的却因为被打败才觉得咨询师真有水平!
我顺便从桌上拿起两本《心理杂俎——李克富心理随笔》(顺便插个小广告,这书刚出版,是我2017年每日微文的合集,感兴趣的朋友可联系13668882797邮购),先将一本平放,然后再将另一本直立于平放的那本书中央。
有心理学背景者会知道,这样看似随意的横、纵一放,我就用两本同样的书创造了著名的菲克错觉(Fick Illusion,又称线条长短错觉),即尽管垂直线段与水平线段等长,但看起来垂直线段比水平线段要长一些。
问他:“这两本书是一样的吧?可您现在再看,是不是觉得上边直立的这本要比平放的那本要长呢?”
他点头。
我跟进:“不信,您可以回家后试试,无论问多少人,他们都会说看起来横着的要比竖着的短。这对那些‘眼见为实’的人而言,您跟他说两本书一样长,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见他跟我有了眼神的互动,我知道我已经用这个小小的试验将他的心门打开了。接下来,就给他挺仔细地讲了讲错觉。当然,我采用是他感兴趣的方式,而不是干巴巴地告诉他什么是错觉和错觉有什么特点。最后,我说只要具备了某种条件,比如像刚才那样讲两本书一放,人人都会产生错觉,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客观的,是克服不了的。
同行们一定知道,我这样说是运用了一种心理咨询技术,将来访者的心理问题正常化(normalization)了。
让这位高中生感受到自己的正常,比较牢固的咨访关系就更容易建立,他对我给出的指令,依从性就好了许多。
对另外一位来访者,我解释错觉的方式却正好相反。
转介给我时,这位28岁的小伙子同样被诊断为社交恐惧,精神科医生说他害怕与人交往是因为见人时产生了错觉——“自己是人,别人也是人,有什么可怕的!”
我跟他说:“我不认为您害怕见人源于错觉,反倒认为您要比我们这些没有社交恐惧的人看到的更加正确或真实一些!”
听我这么一说他有些生气,说:“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我说:“您看我这么严肃地讲,有任何调侃您的意思吗?”
他不吱声了。
我说,科学研究证实,一个人快乐的源泉之一就是经常高估了自己,从而产生一种积极的错觉(positive illusion),而抑郁症患者之所以抑郁,就是因为所见到的世界太真实了。我跟他说,导致社交恐惧的根源不是错觉而是敏感。
他接茬:“我就是太敏感了。”
我说:“敏感就是小刺激产生大反应。您知道自己的小刺激是怎么来的吗?”
他沉默,但眼神告诉我他的兴趣被我提了起来。
我给他打了一个比方:“假若我们俩面对同一个美女,我所看到是她那张洁净而光滑的面孔,而您的敏感就像戴上了一副眼镜——显微镜,能显示她面部放大了的毛孔,因此看到的是坑坑洼洼,而且在坑洼当中还有类似于螃蟹一样的东西(螨虫)寄生着。显然,由于我的眼睛没有显微功能,所看到的世界真实性就要比您差远了。”
见他因此而惊讶,我又轻松地说:“尽管面对同一张面孔,却由于我们俩看到的不一样,我们俩的感觉当然也就不同——当我因为看不到这位美女脸上的坑洼和螨虫而想靠近她时,您却可能因为看到的太真实而恶心或恐惧而赶紧躲开了。”
这次,他很轻松地笑了。
接下来我跟他说敏感不是错觉,错觉是一种客观存在,而敏感却是可以克服的。
再接下来,我会引导着他去思考:自己是如何将“见他人之不见”的天然优势转变成一种生活病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