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为北境王,以杀伐果决闻名天下。
雪夜归途救下哑女阿宁,她眉眼像极了他早逝的白月光。
他破例收她为徒,教她药理,赠她木簪。
三月后南国送来和亲公主,揭开盖头那刻他瞳孔骤缩——
红妆下竟是阿宁的脸。
她颤抖着唇形无声唤他“师父”,手中却紧攥着淬毒匕首。
宫人谄笑:“公主为拒婚自毁嗓音,陛下特意用哑女替嫁……”
他忽然想起昨日她为他煎药时,指尖曾抚过他的喉结。
朔风如怒,裹挟着漫天雪霰,抽打在脸上,留下针扎似的刺痛。北境王萧玦策马疾行在官道上,玄色的大氅被风鼓荡得猎猎作响,如同夜色里一片疾掠的乌云。他身后,仅跟着几名心腹亲卫,马蹄踏碎积雪,溅起冰冷的泥浆,很快又被新落的雪片覆盖。
这里是北境,他萧玦的封地。一个用铁与血、寒霜与刀锋铸就的名字。世人皆知北境王杀伐果决,剑锋所指,便是尸山血海。今夜,他刚从边关巡营归来,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凛冽寒气,比这腊月的风雪更甚。
视野被狂舞的雪片切割得支离破碎。突然,前路旁一团蜷缩在雪地里的暗影,闯入了萧玦的余光。
“吁——” 他猛地勒紧缰绳,胯下神骏的墨骓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踏落,溅起大片雪沫。亲卫们也随之勒马,动作整齐划一,冰冷的铁甲在风雪中泛着幽光。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
一个瘦小的女子,蜷缩在官道旁被风吹积起的雪堆里。头发散乱,沾满雪泥,冻得青紫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年纪,只有那双紧闭的眼睛上方,两道细长的、沾着冰凌的眉毛,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出一种奇异的、近乎脆弱的弧度。
她身上单薄的粗布麻衣早已被雪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紧紧贴在身上。一只冻得红肿溃烂的手,死死攥着一个东西,压在胸前,露出的布料一角,是褪色陈旧的桃红锦缎。
风雪没有丝毫怜悯,依旧无情地抽打着她毫无生气的身体。
“王爷?” 为首的亲卫长陈锋驱马上前半步,低声询问,目光扫过那雪堆里的女子,如同扫过路旁一块顽石,不带丝毫波澜。这乱世,冻饿而死的流民,每日不知几何。北境王的马蹄,不该为这等微末尘埃停留。
萧玦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穿透狂舞的雪幕,死死钉在那女子的眉眼之间。那眉弓的弧度,那眼睑的轮廓……太像了。像得仿佛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凿开了他心底最深、最沉、也最痛的那口冰封之井。
记忆深处,一张温婉含笑的容颜骤然清晰。同样的眉,同样的眼,只是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是春日暖阳般的柔光,而非此刻这死寂的灰白。她曾是他的光,却在多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日子,永远熄灭在边关的风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尖锐的刺痛攫住了萧玦的心。他握缰绳的手背上,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带走。” 冰冷的声音,如同冰层碎裂,突兀地响起,斩断了风雪的嘶鸣。
陈锋愕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爷,此女来历不明,恐……”
“本王说,带走。” 萧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比这北境的风更凛冽。他不再看那雪堆,猛地一夹马腹,墨骓嘶鸣着,率先冲入了更深的雪幕之中,只留下一句命令在风雪里回荡,“带回王府,命人医治。”
陈锋不敢再多言,翻身下马,动作却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他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脱下自己的厚毡披风,裹住那冰冷僵硬的躯体,抱上马背,随即带着其余亲卫,策马追赶前方那个孤独而决绝的身影。
风雪呼啸,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吞没。
北境王府深处,暖阁之内,药香氤氲,隔绝了外界的酷寒。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烘得整个房间暖意融融。
阿宁坐在靠窗的矮榻上,身上裹着一件素净却厚实的棉袍,是王府侍女新换上的。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温热的湿布巾,擦拭着掌心那个被冻得污损不堪的旧香囊。桃红的锦缎早已褪色发暗,上面绣着的鸳鸯戏水图案,针脚细密却略显稚拙,显然有些年头了,边角处甚至磨出了毛边。她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微微颤抖着。
三个月了。
从那个几乎被冰雪掩埋的雪夜,到这个温暖如春的暖阁,从濒死的流民,到如今……北境王萧玦名义上的“药童”。命运陡转得如同惊梦,至今仍让她觉得不真实。
门扉被无声地推开。
萧玦走了进来,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也越发清冷。他手中拿着一卷薄薄的旧书册,径直走到阿宁面前,将书册放在她身前的矮几上。
阿宁立刻放下香囊,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
“坐着。” 萧玦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在她对面的锦墩上坐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卷书册的封面。
封面上是三个端正的墨字:《百草集》。
阿宁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她不能说话,所有的情绪都只能通过这双眼睛传递。
“认得字?” 萧玦问。
阿宁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她出身虽微寒,但幼时也曾随村里的老秀才学过一些字。
“很好。” 萧玦的目光掠过她擦拭干净的香囊,在那褪色的鸳鸯图案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沉静、深邃,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仿佛要透过她单薄的皮相,看到更深的地方。“从今日起,你随本王辨识药材。”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阿宁怔住了。辨识药材?北境王亲自教导她?这恩遇……重得让她惶恐不安。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气流摩擦的嘶哑声。
萧玦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失声。他翻开《百草集》,指着一幅绘着几片狭长叶子的插图:“这是车前草,性寒味甘,利水通淋,清热明目。”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安静的暖阁里流淌,如同冬日里缓缓注入温水的溪流。
阿宁连忙收敛心神,凑近些,仔细看着那图样,又看看萧玦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页上移动。他讲解得很细致,不仅说药性,还讲生长环境、辨识要点,甚至偶尔提到配伍禁忌。他话语不多,却字字珠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努力地听着,用心记着,偶尔遇到疑惑的地方,便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一点,然后抬起眼,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他。
每当这时,萧玦便会停下讲解,目光落在她指的地方,再抬眼迎上她的视线。他的眼神依旧深沉,却似乎在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他会用更简练的话语,或是指向书页上另一处相关的说明,为她释疑。
暖阁里异常安静,只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萧玦低沉平稳的讲述声。药香、墨香和暖意交织在一起,包裹着这一隅小小的天地。阿宁的心,在这份奇异的宁静与专注中,竟渐渐安定下来。
日子便这样在药香与书页间缓缓流淌。萧玦似乎真的将她当作了一个药童,每日抽出固定的时间,教导她辨识药性、炮制之法,甚至偶尔让她在旁观看王府医官处理一些简单的跌打损伤。他待她并不热络,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近乎严苛的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又确凿无疑地存在着一种庇护。王府上下无人敢慢待这个来历不明的哑女。
一日午后,阳光难得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在暖阁的地上投下几方斜斜的光斑。阿宁正伏在案上,对照着《百草集》,小心地将几味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
萧玦处理完公务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她专注的侧影和案上摆放整齐的药材,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拿起一个狭长的、毫不起眼的木盒。
他走到阿宁身边,将木盒放在她摊开的书页旁。
阿宁疑惑地抬头看他。
“打开。”萧玦道。
阿宁放下手中的草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打开了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木簪。簪体是温润的檀木,打磨得极其光滑,触手生温。簪头没有繁复的雕花,只简洁地刻着一朵半开的莲花,线条流畅,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雅致。
阳光恰好落在簪身上,那朵莲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光晕里呈现出一种内敛而柔和的光泽。
阿宁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看看簪子,又看看萧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无措。她下意识地摇头,双手慌乱地比划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嘶嘶声,像是在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萧玦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她因慌乱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停顿了片刻,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恢复了惯常的疏淡。
“拿着。”他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量,“王府中人,衣着需得体。”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简单挽起的发髻,那里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筷固定着。“此簪,尚可。”
阿宁所有的推拒,在他平静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怔怔地看着那支莲花木簪,又看看萧玦毫无波澜的脸,最终,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它。檀木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她紧紧攥着木簪,低下头,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对着萧玦,深深地、无声地行了一礼。
萧玦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窗边的书案,拿起一卷兵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暖阁里,阳光静静流淌,药香依旧。阿宁握着那支温润的木簪,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朵半开的莲花,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她偷偷抬眼,望向窗边那个专注阅卷的挺拔身影。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却莫名地,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北境王府从未如此喧嚣过。
朱红的绸缎从巍峨的府门一路铺陈,蜿蜒至最深处的正堂,在冬日灰白的底色上泼洒开浓烈到近乎刺眼的喜庆。巨大的红灯笼挂满了廊檐,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暧昧而晃动的光影。府内处处张灯结彩,笙箫管笛之声悠扬婉转,却掩盖不住府邸深处那沉甸甸的、属于北境特有的肃杀之气。
今日是北境王萧玦大婚之日。
新娘是南国皇帝最小的公主,苏晚。一场维系着北方铁骑与南方富庶之地微妙平衡的政治联姻。
王府正堂,人头攒动。北境的重臣将领、南国送亲的使节、宗室贵胄……锦衣华服,珠翠环绕,将偌大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酒气以及一种紧绷的、心照不宣的客套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彼此寒暄着,目光却在暗中交错、窥探、掂量。
萧玦一身玄色暗金纹的亲王吉服,立于堂前。他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似寻常新郎的喜气,也看不出半分勉强。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两泓冻结的深潭,只是偶尔掠过堂下喧嚣的人群时,会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仿佛眼前这场关乎他终身大事的喧嚣盛宴,与他并无多少关联。
“吉时已到——请新王妃——”
司礼官拖长了调子的唱喏声,穿透了堂内的喧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厅堂入口。
环佩叮咚,珠帘轻响。
在两名盛装南国宫娥的搀扶下,一道被厚重繁复的凤冠霞帔所包裹的窈窕身影,缓缓步入正堂。大红的嫁衣用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和繁复的牡丹,华贵得令人窒息。一方同样殷红如血的锦缎喜帕,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新娘的容颜,只露出一点白皙尖俏的下颌。
她走得很慢,步态僵硬,每一步都似乎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那身量……纤细得有些过分,在沉重的嫁衣下,显得格外脆弱。
萧玦的目光,淡漠地扫过那抹刺眼的红。南国公主,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冰冷的政治符号。他心中毫无波澜,只觉这场仪式冗长而乏味。
按照古礼,新娘需由新郎亲手挑开喜帕,以示接纳与礼成。
司礼官捧着一个覆着红绸的托盘,恭敬地走到萧玦面前,托盘上是一柄缠绕着红绸的乌木秤杆。象征着“称心如意”。
萧玦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那冰凉的秤杆。他向前一步,站定在新娘面前。
整个正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似乎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南国使节团中,为首那位身着紫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萧玦的动作。
萧玦的手很稳。秤杆的尖端,缓缓探向那方遮盖着神秘的红绸。
近了。
更近了。
冰冷的乌木秤杆,轻轻挑起了喜帕的一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那方象征着身份与礼法的沉重红绸,被秤杆一寸寸地向上挑起,如同剥开一层层迷雾。先是一小片光滑细腻的颈侧肌肤暴露在烛火下,接着是线条优美的下颌……
然后,是唇。
那唇瓣小巧,色泽却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失血的苍白,此刻正被主人用力地咬着,留下深深的齿痕,微微颤抖着。
一股莫名的、极其细微的熟悉感,如同冰水下的暗流,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萧玦的心口。他挑动秤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喜帕继续向上滑落。
挺秀的鼻梁显露出来。
最后——
红绸彻底飘落,委顿在地,如同凋零的花瓣。
凤冠之下,那张被浓烈妆容覆盖的脸,再无遮掩地暴露在满堂摇曳的烛光之下!
时间,在那一瞬,彻底凝固。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席卷了整个正堂。
萧玦握着秤杆的手,指关节骤然收紧,发出轻微的“咔”声。那双永远深不见底、寒冰般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震惊、难以置信、暴怒、以及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冷静与伪装!
红妆之下,胭脂水粉勾勒出的眉眼……
那眉弓的弧度……
那眼睑的轮廓……
那熟悉的、刻在他记忆最深处的、曾在无数个雪夜药香萦绕的暖阁里,无声凝望着他的眉眼!
阿宁!
竟是他三个月前从雪地里捡回,亲手教导药理,赠予木簪,那个安静得如同影子般的哑女——阿宁!
她穿着南国公主的嫁衣,戴着沉重的凤冠,站在他大婚的喜堂之上,成为了他被迫迎娶的新娘!
阿宁的脸色,比雪还要白。浓重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眼底的绝望与惊惶。她的身体在宽大的嫁衣下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碎裂。她的唇瓣抖得更加厉害,失去了所有血色。她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萧玦,那双曾盛满澄澈与怯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破碎的哀伤。
她颤抖着,无声地翕动唇瓣,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清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师……父……”
那无声的呼唤,比世间最凄厉的哭喊更刺耳,更锋利,狠狠扎进萧玦的心脏!
与此同时,萧玦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那只手。那只纤细的、他曾见过无数次小心侍弄草药、为他递上温热药碗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
一抹冰冷的、属于金属的幽光,在她紧握的指缝间泄露出来!
那形状……分明是一柄匕首的柄端!
淬毒的寒芒,几乎要刺破喜堂的烛光!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刻意逢迎的谄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南国使团中,那位紫袍白面的中年官员,越众而出,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对着萧玦深深一揖,声音拔得又尖又高,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王爷容禀!我家晚公主……唉!” 他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公主性子烈啊!死活不愿离乡远嫁,竟……竟狠心自毁了嗓子!陛下震怒之余,亦是心痛万分!然两国联姻,事关邦交,岂能儿戏?”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神秘而得意,目光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阿宁,如同打量一件精心准备的货物。
“幸得天佑!陛下在民间寻得此女,不仅容貌与公主有七八分相似,且……天生就是个哑巴!陛下圣心仁德,念其孤苦,便收为义女,赐名苏晚,代公主远嫁王爷!此乃天作之合,足显我南国结盟之至诚!王爷您看,这眉眼,这身段,可不比真正的公主差吧?哈哈……”
官员谄媚的笑声在空旷华丽的正堂里回荡,尖锐刺耳,如同钝刀子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天生……哑巴?”
“代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在萧玦的心上。他盯着阿宁那张惨白绝望的脸,看着她无声颤抖的唇,看着她袖中紧握的凶器……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暴戾之气,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眼底轰然翻涌!握着秤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了血色,那乌木秤杆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代嫁……哑巴……呵……”
昨日黄昏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带着灼人的温度,猛地撞进他翻腾的脑海。
暖阁里,药香依旧。她如往常一般,跪坐在矮几旁,为他煎煮安神汤药。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他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感受着连日来因边境军务而紧绷的神经,在药香中缓缓松弛。
她端着那碗墨色汤药,无声地走近。温热的瓷碗边缘,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放在扶手上的指尖。
他睁开眼,接过药碗。
就在他仰头饮药的瞬间——她那只端着托盘的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在收回时,带着药草微苦气息的、微凉而细腻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近乎无意识地,从他的喉结处,飞快地蹭了过去。
如同羽毛拂过,又如同冰针划过。
那触感,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时的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侍女侍奉时惯常的、无心的触碰。
然而此刻,在这满堂猩红的喜庆里,在那柄淬毒匕首的幽光映照下,在那句“自毁嗓子”的宣告声中……那个微乎其微的触碰,骤然间被赋予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
那不是无心!
那是……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