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我出生时产房被金光笼罩,所有人都说我是天降福星。

十八年来,父母用金钱和权势为我筑起金笼,所有过错都能被抹平。

直到我把那个穷女孩推下悬崖。

法庭上,父亲最后一次为我擦屁股:“是意外失足。”

死者父亲突然站起身,播放了一段录音:“如果我不幸死亡,凶手一定是苏晚星。”

宣判死刑那刻,我身上的金光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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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里那束不请自来的金光,据说亮得能刺穿眼皮,暖得让所有人心头发烫。护士抱着刚出世的婴儿啧啧称奇,医生也凑近看,啧啧称奇。母亲苍白虚弱的脸上绽开一朵疲惫却满足的笑,父亲,那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氏掌舵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又无比庄重地把我接过去,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望着襁褓里那个皱巴巴、只会闭眼啼哭的小生命,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笃定:“晚星…苏晚星…天降福星,我苏家的光!”

这束光,成了我人生的底色。十八年,它如影随形,在我身后投下巨大、华丽、不容置疑的金色阴影。这阴影替我挡开了一切不愉快、一切责任、一切名为“后果”的东西。它们像一层厚厚的、柔软的、镶着金边的天鹅绒,轻柔地覆盖了我整个懵懂又骄纵的世界。

此刻,这层天鹅绒正承受着尖锐的指甲攻击。

“嘶啦——”

刺耳的裂帛声在宽敞明亮、弥漫着昂贵香氛的琴房里炸开。米白色的、质感极佳的画纸应声撕裂,一道丑陋的伤疤从画纸上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孩肖像脸上斜穿而过。颜料尚未干透,鲜嫩的色彩被撕裂的边缘拉扯、揉皱,晕染开一片狼藉的污迹。

“我的画!”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惊呼响起。画纸的主人,那个叫林小雨的女孩,脸色瞬间惨白,惊惶地看着自己倾注了心血的素描在苏晚星涂着精致蔻丹的指甲下分崩离析。

我,苏晚星,随手将那团废纸往旁边一扔。它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蹭上了一抹刺目的群青。我甚至没看林小雨一眼,目光只牢牢锁在琴房门口那个刚刚走进来的身影上——确切地说,是锁在她肩上那只印着烫金Logo、限量发售、全国只有三只的新款铂金包上。

“王姨,”我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娇蛮,手指精准地指向那只包,“那个包,我昨天就在官网看到了。我要。”

被称作王姨的贵妇微微一怔,随即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哎呀晚星,眼光真好!这是你张阿姨刚从巴黎带回来的,她……”

“我不管谁带回来的,”我打断她,下巴微扬,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现在,它是我的了。” 我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不容拒绝。

王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肉痛,但仅仅是一瞬。她太清楚眼前这个苏家独女的分量,也深知她背后那对父母的力量。她飞快地调整好表情,几乎是带着点谄媚地把那只崭新的、价值足以在小城市付个首付的包从肩上卸下来,双手递给我:“瞧你说的,晚星喜欢,那是它的福气!拿着拿着,王姨送你了!”

我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指尖随意地勾过包带。那昂贵的皮革触感冰凉而柔韧,带着金钱堆砌出的独特质感。我转身,像丢弃一件垃圾般,随手把包扔在身旁那张价值不菲的沙发上。沙发是顶级的丝绒面料,我的动作让包带上的金属扣在光滑的布料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留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浅痕。包体撞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脏死了。”我撇撇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那刚刚还让王姨肉痛不已的奢侈品沾染了什么致命的病菌。我的目光转向地上那团被我撕毁的画纸,再轻飘飘地扫过呆立原地、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林小雨,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误入华美殿堂的蟑螂。

“还有你,”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冰碴,“谁让你把这种垃圾带进琴房的?弄脏了我的地方。收拾干净,然后滚出去。”

林小雨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她死死咬着下唇,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指去捡拾那些沾了颜料、被揉皱撕裂的纸片。碎纸边缘锋利的棱角划破了她的指尖,沁出一点鲜红,混在五彩的颜料里,显得格外刺眼。她默默地把碎纸片拢在一起,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低着头,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的雏鸟,一步一步挪出了这间金碧辉煌的牢笼。

琴房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王姨脸上的笑容早已调整得无懈可击,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暴从未发生:“晚星啊,别为这些小事生气,不值当。听说城东新开了家米其林三星的法餐厅,王姨请你和你妈妈去尝尝鲜?”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划过新到手的铂金包光滑的皮质,方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垃圾”带来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我精心打理的卷发和昂贵的裙装上,仿佛为我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箔。这金色如此温暖,如此安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寒冷与不堪。

这金色,是我的铠甲,我的权杖,我的免罪金牌。它告诉我,这个世界,本就该匍匐在我脚下。至于林小雨眼中那抹受伤的痛楚和她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迹?不过是这金光笼罩下的世界里,一粒碍眼却无足轻重的尘埃罢了。尘埃,只需轻轻掸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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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穹顶下的日子像加了蜜糖的流沙,奢华、粘稠,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一切。苏晚星——这名字所代表的金色光环,似乎拥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总能将那些在旁人眼中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意外”或“过失”,无声无息地抹平,如同昂贵的丝绸轻轻拂过昂贵瓷器上的水渍,不留一丝痕迹。

高二那年的元旦晚会,本该是林小雨的高光时刻。她穿着洗得发白、显然不合身的旧礼服,却凭着一把空灵干净的嗓音,唱着一首古老的民谣,几乎要穿透礼堂的喧嚣。台下先是窃窃私语,继而渐渐安静,最后只剩下她清澈的声音在回荡。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映着她眼中努力压抑却依旧闪烁的紧张与微光。那一刻,她不再是角落里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走路的贫穷女孩,她是舞台的中心。

然而,这光芒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就在副歌即将升起的那个音符上,巨大的、刺耳的电流啸叫声如同无形的巨斧,骤然劈开了礼堂里的静谧!那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个听众的神经上。台上的林小雨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歌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刚刚燃起的光芒被惊惶和痛苦彻底取代。

后台一阵混乱。技术人员手忙脚乱地查找故障源头,最终在一个连接着舞台主音箱的调音台角落里,发现了一只被昂贵香水浸透、价值不菲的限量版手机——它被“遗忘”在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位置,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个正在进行的、无法中断的通话界面。手机的主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第二天,本该是沸沸扬扬的指责与调查。然而,当教导主任顶着压力,小心翼翼地拨通苏家的电话,试图“了解情况”时,电话那头苏夫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优雅,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哎呀,李主任啊?真是抱歉,我们家晚星那孩子,从小就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她昨晚在后台帮忙布置道具,大概是太投入了,手机随手一放就忘了。小孩子嘛,又不是故意的。给学校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您看这样行不行?学校音响设备的升级费用,我们苏氏全额承担,再捐一批最新的多媒体设备给咱们学校礼堂?孩子们以后表演,环境也能更好些嘛。”

一场足以让普通学生记大过甚至退学的风波,就在这轻描淡写的“粗心大意”和随之而来的丰厚捐赠中,烟消云散。林小雨?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个在台上被巨大噪音吓坏、失魂落魄退场的女孩。她的歌声,她的委屈,她短暂的光亮,都成了苏家大小姐一次无伤大雅的“小疏忽”的注脚。那笔捐赠像金色的流沙,迅速掩埋了所有不和谐的声音。苏晚星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道歉,她的世界依旧阳光普照,金光璀璨。

林小雨变得更加沉默了。她像一株被暴晒过的植物,蜷缩在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除了上课,她几乎不再抬头。偶尔与苏晚星的目光在走廊或教室门口相遇,她总是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垂下眼帘,身体微微绷紧,迅速侧身让开道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声的退避。

苏晚星对此毫不在意。林小雨的恐惧和退让,在她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满意。尘埃就该有尘埃的自觉。她依旧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校园里肆意张扬着自己的美丽和特权。她的目光早已越过林小雨这类微不足道的存在,投向更耀眼、更能配得上她苏晚星身份的事物。

比如,保送全国顶尖学府A大的那个唯一名额。

消息是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的。当那个金光闪闪的名字“林小雨”从老师口中清晰地说出时,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不是因为意外——林小雨的成绩稳居年级第一,无人撼动是事实——而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带着某种看戏般的紧张,将目光投向了教室中央那个位置。

苏晚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是一种被冒犯、被挑战的冰冷。她精心描画的眉毛拧了起来,漂亮的杏眼里燃起一簇难以名状的火焰,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低等生物突然抢走了心爱玩具的难以置信和强烈的不适。她甚至没有看林小雨一眼,仿佛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根本不值得她投去一瞥。她的目光直直地钉在讲台上有些局促不安的班主任脸上,带着无声的质问。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在苏晚星昂贵的羊绒外套上,依旧为她镀着一层温暖的金色。然而,这金光之下,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蔓延。林小雨这个名字,连同那个A大的保送名额,像一根细小的、却无比尖锐的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刺破了苏晚星金色世界里那层习以为常的柔软泡沫,让她感到了某种陌生的、令她极其不悦的“阻碍”。

这阻碍,必须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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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空气里弥漫着自由和躁动的气息。为了庆祝这“漫长折磨”的结束,也为了安抚苏晚星因保送名额旁落而持续低落的情绪,苏家大手笔地包下了城郊新开业不久的“云顶度假村”整整一层行政套房。这里是城中有名的新贵聚集地,依山傍水,拥有视野绝佳的悬崖观景台和无边泳池。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浓烈的金红,云海翻涌,美得惊心动魄。苏晚星穿着当季最新款的度假长裙,裙摆被山风吹拂,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她端着高脚杯,里面是昂贵的香槟,站在悬崖边的玻璃观景台上,像一只骄傲的凤凰,接受着周围同龄人的簇拥和奉承。恭维声如同背景音乐,让她被A大保送一事挫伤的虚荣心得到了暂时的抚慰。

“晚星,你这身裙子太衬你了!全球限量款吧?”

“就是,晚星的气质,穿什么都像在拍大片!”

“听说A大那边,晚星家里早就打点好了,进去就是风云人物!”

她矜持地抿了一口香槟,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金光似乎又变得浓郁了一些,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观景台边缘。是林小雨。她显然不属于这个圈子,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与周围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她是跟着一个在度假村打工的同学混进来的,大概是想看看这传说中能看到最美落日的悬崖。她站在人群外围,离玻璃栏杆很近,专注地望着远方燃烧的天空,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瘦了很多,高考的压力和长期的压抑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此刻沐浴在夕阳里,竟也有种脆弱的、洗净铅华的美。

这抹美,像一根针,刺进了苏晚星被酒精和奉承熏得有些微醺的眼睛。

“哟,看看这是谁?”苏晚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足以穿透周围喧哗的清晰和轻蔑。她端着酒杯,分开簇拥着她的人群,一步步朝林小雨走去。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玻璃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

周围的谈笑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好奇、玩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小雨猛地回头,看到苏晚星走近,脸色“唰”地白了,眼中瞬间涌上熟悉的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几乎抵住了冰冷的玻璃栏杆。夕阳的金光落在她脸上,却只映照出毫无血色的苍白。

“怎么?”苏晚星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笑意,声音甜得发腻,“A大的高材生,也来这种地方‘体验生活’了?” 她特意加重了“体验生活”几个字,嘲讽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林小雨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紧张地看了一眼身后——那是几十米高的、令人眩晕的悬崖深渊,又飞快地转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哀求,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怕什么?”苏晚星又逼近一步,几乎和她面对面,香槟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林小雨的脸颊。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你以为抢走了那个名额,你就真的能变成凤凰了?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土腥味。A大?呵,那地方,是你这种人配去的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林小雨的心口。她眼中的恐惧被巨大的屈辱和痛苦覆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苏晚星看着她的反应,心底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这快意混合着酒精的灼热,还有长久以来对“失去”那个保送名额的耿耿于怀,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林小雨此刻的脆弱和痛苦,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的褶皱。她要更多,她要看到这碍眼的尘埃彻底崩溃、消失!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苏晚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恶意,猛地抬手!

她手中的高脚杯,连同里面金黄色的昂贵液体,没有泼向林小雨,而是带着一股狠劲,狠狠地砸在林小雨脚下光洁的玻璃地面上!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晶莹的玻璃碎片混合着酒液,瞬间在两人之间炸开一片狼藉!巨大的声响和四溅的碎片,让猝不及防的林小雨发出短促的惊叫,身体出于本能的剧烈闪避,猛地向后倒去!

她身后,就是那道冰冷的玻璃栏杆!

时间在那一刹那被无限拉长、凝固。

苏晚星清晰地看到林小雨眼中那瞬间放大的、纯粹的、如同坠入无底冰窟的惊恐。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对生命即将消逝的极致恐惧。她纤瘦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骤然卷起的落叶,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助地向后仰倒。

林小雨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一下,指尖似乎擦过了苏晚星昂贵的裙摆边缘,带起一阵微弱的、绝望的凉风。然后,她的身体猛地撞上了那看似坚固的玻璃栏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碎裂般的脆响!

不是骨头,是玻璃!

那号称能承受巨大冲击力的钢化玻璃栏杆,在苏晚星砸杯引发震动和林小雨身体猛烈的撞击双重作用下,竟然……裂开了!

一道狰狞的裂纹瞬间从撞击点蔓延开来,像一张骤然张开的蛛网!紧接着,整片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碎裂!

林小雨的身体,随着那崩塌的玻璃碎片,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周围人群骤然爆发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极致恐惧的尖叫声中,直直地坠向悬崖外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虚空!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黄昏的宁静。

苏晚星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砸杯后微微前倾的姿势。她脸上的恶意和快意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去,就被巨大的、冰冷的空白瞬间覆盖。她眼睁睁地看着林小雨的身影消失在悬崖边缘,看着那些玻璃碎片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眼的、破碎的金光,像无数碎裂的星辰坠落深渊。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坠崖的不是林小雨,而是她自己。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的、温暖如春的金色光芒,在这一刻,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剧烈地、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黑暗,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缠了上来。

悬崖上,只剩下狂风呼啸,以及人群混乱到极致的哭喊和奔跑声。夕阳沉得更低了,将天空和悬崖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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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刺耳的呜咽声撕裂了度假村黄昏的宁静,红蓝光芒疯狂旋转,将悬崖观景台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异度空间。现场被迅速封锁,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严峻,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每一块玻璃碎片,测量着栏杆断裂的痕迹,试图从这片狼藉中拼凑出坠崖的真相。空气中弥漫着玻璃粉末的冰冷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香槟甜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铁锈味——那是林小雨被玻璃划破时留下的微末证据。

苏晚星被第一时间保护了起来,安置在度假村最顶级的套房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壮丽的云海和血色的残阳,室内却冰冷得像停尸房。她蜷缩在宽大沙发的一角,昂贵的裙子沾着香槟渍和玻璃粉末,变得皱巴巴、脏兮兮。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之前那短暂的、因恶意宣泄而带来的快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门开了。苏父苏母几乎是冲了进来。苏母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狼狈的痕迹,她扑到苏晚星身边,一把将女儿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声音破碎不成调:“晚星!我的宝贝女儿!别怕…别怕…妈妈在!爸爸在!没事的,没事的……”

苏父则显得沉稳许多,但那沉稳之下是山雨欲来的凝重。他西装革履,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女儿失魂落魄的状态和身上狼狈的痕迹,又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警灯闪烁的混乱现场。他没有立刻安抚女儿,而是拿出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妻女,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开始拨打电话。

“……李局,是我,苏振邦。对,在云顶……情况有点复杂……我女儿在现场,受了很大惊吓……嗯,是意外,栏杆突然碎裂……是质量问题!绝对是严重的质量问题!……对,度假村方面责任不可推卸!……辛苦你们了,务必查清真相,还孩子们一个公道……律师团已经在路上,全力配合调查……”

他挂断一个电话,几乎没有停顿,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变得更加冷硬:“张秘书,通知公关部,启动最高级别预案!所有关于云顶度假村悬崖栏杆安全问题的负面信息,给我压下去!立刻!联系那女孩的家属,态度要诚恳,赔偿方案……按最高规格的十倍准备!告诉他们,我们深表同情,也理解他们的悲痛,但务必强调,这是度假村设施缺陷导致的悲剧!……另外,联系所有主流媒体负责人,我今晚要亲自和他们通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一句句砸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砸在苏晚星混沌的意识里。每一个字,都在精心构建一个“意外”的堡垒,试图将那惊魂一瞥中林小雨坠崖前绝望的眼神,还有自己砸杯时那扭曲的快意,彻底封存、掩埋。

苏晚星靠在母亲怀里,听着父亲冷静到残酷的部署,身体依旧在抖,但那股灭顶的冰冷恐惧,似乎被父亲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强大的力量稍稍驱散了一些。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更深地埋进母亲带着昂贵香水味的怀抱里。是啊,她是苏晚星,她是含着金光出生的福星。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是父亲解决不了的。一次“意外”,一次“设施缺陷”,只要赔偿足够丰厚,只要压力足够强大,总能被抹平的……总能被抹平的!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让她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开始搏动。笼罩在她身上的金光,虽然依旧黯淡,不再温暖,却似乎重新稳定了下来,不再剧烈闪烁。那金光不再代表庇佑,更像一层冰冷的、坚硬的金属外壳,将她与外界那个真实的、残酷的、林小雨已然坠落的血色世界隔绝开来。

然而,就在这短暂喘息般的自我安慰中,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套房玄关处那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蜷缩着,狼狈不堪,昂贵的裙子沾满污渍,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惊魂未定的苍白。更让她心头猛地一刺的是,镜中她裙摆的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与香槟金色格格不入的暗红痕迹。那点暗红,像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破了她刚刚构筑起来的脆弱心理防线,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将沾着那点痕迹的裙角死死攥紧在手心,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柔软的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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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在城郊一个破旧的殡仪馆小厅里举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没有哀乐,只有角落里一台老旧的录音机,沙哑地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哀伤的民谣,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呜咽。稀稀拉拉的几个亲友,大多是林小雨老家的远亲,穿着不合身的黑衣,脸上带着麻木的悲戚和一丝茫然。厅堂简陋,连像样的花圈都没有几个,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最便宜的白色菊花扎成的花圈放在角落,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小雨,一路走好。”

林父,那个叫林建国的男人,独自一人站在女儿小小的骨灰盒前。他没有哭,只是佝偻着背,像一夜间被狂风暴雨彻底摧垮的老树,失去了所有支撑。他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尘土和悲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骨灰盒上女儿那张小小的、被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林小雨,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笑容腼腆而干净,眼神清澈,带着对未来的微弱憧憬。这笑容,与骨灰盒的冰冷,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苏家的人没有出现。只有苏家那位永远西装革履、表情滴水不漏的律师助理,在葬礼接近尾声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沉重,避开林建国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像是林小雨姑姑的中年妇女。他递过去一个厚厚的、鼓鼓囊囊的信封,声音压得极低:“节哀。这是我们苏先生苏夫人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帮林先生度过难关。” 那信封的厚度,足以让这个贫苦的家庭暂时摆脱眼前的窘迫。

姑姑的手颤抖着,犹豫着,最终还是在那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下,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她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林建国,也不敢看女儿的照片。

就在律师助理准备转身离开时,一直沉默如石像的林建国突然动了。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被悲痛压垮的老人。他没有看那个信封,也没有看律师助理,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助理的脸上。

“钱?”林建国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刻骨的寒意,“拿走你们的臭钱!”他指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我女儿……我女儿她没了!一条命!就值这点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空旷简陋的灵堂里炸响,震得烛火都摇曳起来:“你们苏家……好大的威风!用钱就想堵住死人的嘴?!我告诉你们!没门!我林建国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我女儿讨个说法!我要知道真相!到底是谁!把我女儿推下了悬崖!!”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绝望和不屈的愤怒,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律师助理,仿佛要刺破虚空,直抵那个用金钱和权势筑起高墙的苏家。

律师助理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和决绝的气势震慑,脸上的职业化沉重终于维持不住,出现了一丝裂缝和慌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林建国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动作迟缓得像背负着千斤重担。他伸出粗糙、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小心翼翼地从骨灰盒前捧起一小撮冰冷的、新翻的泥土——那是他从悬崖底下,女儿最后坠落的地方,一寸寸亲手挖回来的。泥土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儿的气息,混杂着岩石的冰冷和草木的苦涩。

他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外套,像包裹婴儿一样,无比轻柔、无比珍重地将那捧泥土层层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那姿态,仿佛抱着女儿失而复得的、冰冷的身体。

他没有再吼,没有再骂,只是抱着那包泥土,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异常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出了灵堂。夕阳的残光落在他孤独而决绝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浓黑的阴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那包紧贴着他胸膛的冰冷泥土,就是他仅剩的女儿,是他余生唯一的方向和重量。

律师助理僵在原地,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灵堂里只剩下录音机沙哑的呜咽和林小雨照片上那凝固的、清澈的笑容。空气里劣质香烛的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名为“仇恨”的冰冷尘埃,沉重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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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市中级人民法院最大的审判庭。

肃穆的国徽高悬,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水。旁听席座无虚席,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翻动纸张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镁光灯在角落里无声地闪烁,捕捉着法庭内每一丝细微的波动。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备受瞩目的审判。

苏晚星坐在被告席上。她穿着一条素净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只化了极其清淡的妆容,刻意收敛了所有锐气,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楚楚可怜的柔弱。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却紧紧绞在一起,透露出内心的不安。那层曾经耀眼的金光,此刻在她身上显得异常稀薄、黯淡,像一层随时会碎裂的劣质金箔,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再也无法提供丝毫温暖,反而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气息,将她与外界隔绝。

公诉人陈述案情,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描绘出那个血色黄昏:玻璃的碎裂声,林小雨惊恐的眼神,致命的坠落……当度假村工作人员关于栏杆质量问题的证词被宣读时,苏晚星绞紧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一瞬,头也抬起了几分,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轮到辩护律师发言。苏家重金聘请的金牌大状起身,步履沉稳,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审判长,各位陪审员,本案的核心,并非被告人苏晚星的行为,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度假村严重失职和设施致命缺陷导致的悲剧!”

他逻辑严密,气势如虹,将矛头直指度假村的安全管理疏漏。他出示了专家鉴定报告,强调栏杆玻璃的碎裂点、应力承受值,反复论证林小雨坠崖的直接原因是栏杆在意外受力下崩解。他刻意淡化、甚至完全回避了苏晚星砸杯的行为及其引发的震动。

“我的当事人,苏晚星小姐,”律师的目光扫过陪审团,语气沉痛而真诚,“她与死者林小雨是同窗,虽有竞争,但绝无深仇大恨。案发当时,她因高考结束心情放松,手持酒杯,不慎滑落在地。巨大的碎裂声响让本就靠近栏杆、专注观景的林小雨同学受到惊吓,身体失衡,不幸撞上存在严重质量隐患的栏杆,最终导致惨剧发生。这,是一场令人痛心的意外!苏晚星小姐本人也因目睹好友惨死而深受刺激,精神濒临崩溃!她才是这场悲剧中,最无辜的受害者之一!”

“无辜”、“受害者”、“意外”、“精神崩溃”……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法庭沉闷的空气里,也砸在旁听席前排那个如同枯木般坐着的林建国身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旧外套包裹着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告席上的苏晚星,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燃烧着无声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火焰。

苏父坐在旁听席第一排,位置极佳。他脊背挺直,面容沉静如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在律师铿锵有力的总结陈词落下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被告席上的女儿。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安抚。他对着苏晚星,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命令,也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

苏晚星接收到了父亲的信号。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瞬间布满了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她看向审判长,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悲痛击垮的、破碎的哽咽,每一个字都颤抖得令人心碎:

“审判长……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我手滑了……杯子掉了……声音很大……小雨她……她一定是被吓到了……才……才不小心撞上去的……栏杆……栏杆就碎了……”她泣不成声,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将一个被“意外”和“目睹好友惨死”双重打击的柔弱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每天都梦见她……梦见她掉下去的样子……我好后悔……好害怕……”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呜咽声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

审判席上,审判长眉头紧锁,表情凝重。陪审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有人面露同情,有人眉头紧蹙,显然被这“意外论”和被告人的“痛苦”所影响。旁听席上也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气氛似乎朝着有利于苏晚星的方向倾斜。

苏父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一丝。他身后的公关团队负责人,不易察觉地对他露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苏父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大局,似乎……已定?那层笼罩在苏晚星身上的黯淡金光,似乎也随着她“感人至深”的表演和她父亲那笃定的暗示,而微微亮了一瞬,仿佛重新汲取了一丝力量。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似乎尘埃落定的沉寂中,那个一直如同枯木般坐在旁听席前排、怀抱旧衣包裹的林建国,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审判长。

他佝偻着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外套包裹的、棱角分明的东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沉重地走向法庭中央。他的脚步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苏晚星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散发着浓重泥土和悲伤气息的老人。苏父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林建国和他怀里那个包裹。

审判长皱紧眉头,沉声问道:“旁听人员,你有什么要提交?”

林建国在法庭中央站定,没有看审判长,也没有看任何人。他浑浊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时空,直直地落在被告席上那个穿着白裙、泪眼婆娑的苏晚星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凝聚着一种沉淀了百日的、足以焚灭灵魂的悲愤和冰冷彻骨的恨意。

他伸出枯树枝般、沾着泥土痕迹的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一层一层,剥开了那件包裹着的旧外套。

露出的,不是骨灰盒,而是一只极其普通的、塑料外壳都有些磨损的旧款录音笔。录音笔的按键上,甚至能看到清晰的、被反复摩挲使用的痕迹。

法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建国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颤抖着,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比珍重地按下了录音笔侧面的播放键。

“滋啦……”

一阵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个清晰、干净、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腼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骤然在肃穆的法庭上空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又像来自深渊的控诉:

“爸,妈,如果你们听到这个……那说明……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如果有一天,我遭遇了不测,意外死亡……”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伤和决绝:

“凶手,一定是苏晚星。”

“请你们……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录音笔里林小雨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却像无数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法庭里所有精心构建的谎言、伪装和那层摇摇欲坠的金色外壳!

“轰——!”

整个法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精神炸弹!旁听席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镁光灯疯了似的闪烁,记者们不顾一切地往前挤,试图捕捉这惊天逆转!

苏晚星脸上的泪水瞬间凝固了!她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颅,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层勉强维持的、楚楚可怜的柔弱面具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死死地盯着那只简陋的录音笔,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魔鬼!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悬崖上的风更凛冽,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将她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感到自己身上那层黯淡的金光,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在剧烈地、疯狂地、绝望地闪烁、明灭,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不……不可能……假的!这是假的!”她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猛地从被告席上站起,双手胡乱地向前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驱散那萦绕在耳边的、如同索命梵音般的声音,“她胡说!她陷害我!爸!妈!这不是真的!快让他们停下!快停下啊——!”

苏父的脸色在录音响起的第一秒就变得铁青!他猛地从旁听席上站起,一贯的沉稳荡然无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怒和一丝……慌乱!他身后的律师团队也彻底乱了阵脚,有人立刻举手高喊:“反对!审判长!这是未经证实的录音!来源不明!不能作为证据!这是对被告人的诬陷!”

“肃静!肃静!”审判长用力敲击法槌,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目光如电般扫过失控的现场,最终死死盯住法庭中央那个怀抱录音笔、如同磐石般伫立的林建国,“林建国!这份录音的来源?时间?地点?”

林建国缓缓抬起头,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似乎流淌着滚烫的熔岩。他无视了苏晚星的尖叫,无视了苏家律师的咆哮,无视了满场的哗然。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如同两道实质的审判之光,牢牢锁定了被告席上那个彻底失态的身影。

“来源?”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来源是我女儿林小雨!她出事前一个月……亲手交给我的!她说……”林建国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如同泣血般清晰地吐出:“她说,‘爸,收好这个。苏晚星……她恨我入骨。我……我怕……’”

“审判长!”林建国猛地转向审判席,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悲鸣,“我女儿……她早就知道!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她知道是谁要害她!这就是铁证!求审判长……为我那冤死的女儿!主持公道啊——!”

他双膝一软,抱着那只承载着女儿最后遗言和生命控诉的录音笔,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绝望,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法庭里。

苏晚星如遭雷击,僵立在被告席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身上的金光,在那绝望的跪地声和满场死寂的注视下,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无声的哀鸣,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疯狂地闪烁了几下,然后——

彻底、熄灭。

---

法庭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林建国跪伏在地的沉闷撞击声,如同敲响了末日的丧钟,余音在每个人心头震颤。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旁听席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审判席,聚焦在林建国和他怀中那只简陋却重逾千钧的录音笔上,聚焦在被告席上那个面无人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苏晚星身上。

苏父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僵硬。他身后的金牌律师,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抓住“来源合法性”、“单方录音证明力不足”之类的稻草,但在审判长那如同冰封般的目光扫视下,那些苍白无力的辩解最终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审判长面色凝重如铁。他示意法警将那只承载着死者最后控诉的录音笔小心收起,作为关键证据封存。他并未立刻宣判,而是宣布暂时休庭,合议庭需要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具有颠覆性的证据进行紧急评议。

休庭的半小时,对苏晚星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被带离法庭,安置在冰冷的临时羁押室里。没有窗户,只有惨白的灯光。她蜷缩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身上那件精心挑选的白色连衣裙,此刻像一件可笑的、沾满污秽的裹尸布。那层曾经温暖、耀眼的金光彻底消失了,一丝一毫的残留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刺骨的寒冷和绝望的黑暗之下。那黑暗无边无际,浓稠得化不开,疯狂地挤压着她,吞噬着她,让她无法呼吸。林小雨最后那句“凶手,一定是苏晚星”如同魔咒,在她脑子里疯狂回响,伴随着她坠崖时那绝望的眼神,交织成一张将她死死缠绕、拖向深渊的巨网。她牙齿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名为“恐惧”的实质存在,冰冷、黏腻、带着死亡的气息。

“爸……妈……救我……我不想死……”她抱着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如同幼兽般的呜咽,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再次开庭的铃声,如同地狱的召唤。

所有人重新落座。法庭的气氛比之前更加肃杀。审判长重新走上审判席,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被告席上那个抖成一团的白色身影上,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悲悯和决绝。

“全体起立!”书记员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哗啦啦一阵椅子响动,所有人肃然起身。

审判长拿起判决书,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带着法律的千钧重力和不可动摇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被告人苏晚星,犯故意杀人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犯罪手段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虽有坦白情节,但不足以从轻处罚……”

苏晚星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绝望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濒死的恐惧所取代!她死死地盯着审判长开合的嘴唇,瞳孔缩成了针尖!

“为严肃国法,惩治犯罪……保护公民人身权利不受侵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判决如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审判长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冰川传来:

“判处被告人苏晚星……死刑!”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咚!”

法槌落下。沉重而清脆的声响,如同最终的裁决,敲碎了所有的侥幸,也敲碎了苏家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金色堡垒。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撕裂了法庭的肃穆!苏晚星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从被告席上弹了起来!她双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在光滑的金属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最原始的、无法置信的恐惧和疯狂,死死盯着审判席:

“不!你们不能!我是苏晚星!我是苏家的女儿!我有金光!我是福星!你们不能杀我!我爸!我爸会救我!妈——!救我啊——!!”

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涕泪横流,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状若疯癫。她拼命地摇晃着栏杆,试图冲破这禁锢,目光在旁听席上疯狂地搜寻,寻找那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旁听席上,苏母在听到“死刑”二字的瞬间,双眼一翻,如同一截失去支撑的木桩,直挺挺地软倒下去,被旁边手忙脚乱的助理和亲友扶住,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声。

苏父,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男人,此刻像被瞬间抽走了脊梁骨。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灰败如死,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试图看向女儿的方向,但目光刚一触及女儿那疯狂绝望、涕泪横流的脸庞,便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他颓然地、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那不再是运筹帷幄的苏氏掌舵人,只是一个瞬间被命运击垮、失去了所有力量和保护伞的、苍老而无助的父亲。

法警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牢牢控制住疯狂挣扎、嘶吼不断的苏晚星。她的尖叫、哭嚎、诅咒在法庭里回荡,充满了最深的绝望和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那无所不能的金光失效了?为什么这一次,那无往不利的权势和金钱,再也无法为她抹去这血淋淋的后果?

“为什么?!为什么金光没了?!爸!妈!你们说话啊!你们救我啊——!”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泣血的绝望,被法警强行拖离被告席,拖向那道象征着终结的侧门。她挣扎着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父亲捂着脸颤抖的背影,是母亲昏厥的惨状,是林建国抱着那只录音笔、挺直了佝偻的脊背、眼中那如同深渊般死寂却又仿佛燃尽一切的悲怆目光。

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金色的幻梦碎裂成齑粉,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绝望的黑色现实。那黑暗,浓稠得没有一丝光亮,将她彻底吞噬。

---

行刑室。

空间狭小,方正,四壁是冰冷的水泥灰色,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声音和生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刺鼻,盖过了一切,只剩下一种非人的洁净感,一种程序化的、等待终结的肃杀。

苏晚星被带了进来。她穿着统一的、粗糙的灰白色囚服,赤着脚,脚踝上沉重的镣铐随着她的移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她的头发被剪得很短,紧贴着头皮,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曾经顾盼神飞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两潭死水,空洞地映着惨白的天花板,没有任何焦点,也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灵魂早已被提前抽离,只剩下一具被掏空、等待销毁的躯壳。

她被指令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椅子的设计简洁到冷酷,没有任何多余的曲线或装饰,只有纯粹的实用性和一种令人不适的拘束感。椅背和扶手都是冰冷的金属,接触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法警熟练地解开她手腕上的束缚,然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的双臂固定在椅子扶手上特制的金属环里。“咔哒”两声轻响,锁扣合拢,冰冷坚硬的金属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

她没有任何反抗,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丝线的木偶,任由摆布。头微微歪向一侧,空洞的目光越过行刑者的肩膀,望向高处那扇小小的、装着铁栅栏的气窗。

窗外,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浓墨般的夜色沉甸甸地压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黑暗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正顽强地、小心翼翼地沿着遥远的地平线晕染开来,预示着新的一天,那轮亘古不变的太阳,依旧会升起。

就在这黑暗与光明交织的临界点上,一道纤细的、笔直的金色光柱,如同被精准投射的舞台追光,穿过高窗上冰冷的铁栅栏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

那光柱,纯净、耀眼,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阴霾的神圣感。它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苏晚星苍白如纸、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光柱中的尘埃无声地飞舞,像无数细碎的金粉。

这束光,如此熟悉。

像产房里那笼罩一切的金色祥瑞。

像十八年来如影随形、将她与世界隔开的金色屏障。

像悬崖观景台上,她砸落酒杯时飞溅的香槟折射出的、最后温暖她视线的金光。

像法庭上宣判死刑时,她身上彻底熄灭的那层金箔最后的幻影。

光柱笼罩着她的脸,将她空洞的眼瞳也映成了浅金色。

然而,那金色的光芒,此刻却冰冷刺骨。它不再带来温暖,不再带来庇护,不再带来高人一等的错觉。它像一道来自遥远过去的审判,像一面映照着她所有罪恶与虚妄的镜子,像一柄无形却锋利无比的铡刀,悬停在她生命的终点。

苏晚星空洞的瞳孔,在接触到这冰冷金光的刹那,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沉入深海的溺水者,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被水面上一道刺目的光线唤醒,瞥见了那早已遥不可及的、不属于她的天光。

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涟漪,在她那双早已枯竭的死水般的眼眸深处,极其短暂地漾开。那是什么?是刹那间的困惑?是灵魂深处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光芒刺中而泛起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波澜?还是……在生命彻底归于虚无前,对这束曾照亮她出生、也曾见证她彻底堕落的光,所投去的最后、最茫然的一瞥?

没有人知道。

行刑者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他站在规定的位置,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抬起了手臂。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冰冷的流程。

苏晚星依旧仰着脸,空洞的目光凝固在那道穿过铁窗、冰冷地照耀着她的金色光柱上。仿佛那束光,才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存在,是她通往无尽黑暗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

那束落在她脸上的金光,似乎随着她瞳孔中最后一丝微弱涟漪的消散,而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一切归于永恒的寂静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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