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奶奶，但叫什么名字呢？我快忘记她的存在，甚至想不起姓名，坐在桌前想了很久很久——
她的名字叫钟明仙。
昨天，我意外找回了很久以前注册的微信公众号，存着一张我奶奶的照片。照片的画质十分模糊，可能是在平常的日子里，可能是微凉的秋天，她穿着毛衣和棉服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花白的短头发，有些龅牙，歪斜这脑袋冲我笑得十分开心。这是她为数不多被记录的开心时光，也是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光。这张脸也是我大舅爷爷和小舅爷爷的脸。
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但奶奶已经离开十余年，她的脸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当屏幕闪现她的照片时，我的心中为之一颤，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震惊什么呢？在墨西哥文化中，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而每年除了爸妈会在清明、七月半、过年去祭拜，我不愿承认——奶奶好像很早很早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消失了十多年，如果不是这张照片突然跳出来，可能很难再想起她。
她年轻时，因为不是很聪明，被嫁给了家境贫穷的爷爷。我记忆里她的形象，是爷爷在饭桌上喝酒时她守在灶台前烧火，她一直穿着碎花棉衫，很少上桌……她是不太聪明的、性格温和的传统农村妇女，我们的家人好像从未在乎过她的情绪，存在感很微小，以至于从小到大我这个孙女对她也不是很尊重，不听她的话，不在乎她的关心，还经常在院子里和她吵架。
奶奶的一生被困在厨房里、被困在田坝上，妈妈的叮咛“我这辈子就是吃了没读书的苦，学习上不能帮你太多，但只要你努力读，我就一直供”就是她的困境，而我因为读了书、上了大学，作为个体被看见的可能性大得多的多。虽然，三十岁之前的我是十分焦虑的、十分要强、十分快乐的，努力成为经济独立、人格独立的新时代女性是我的奋斗目标，也因此吃了很多苦。但是，与奶奶、妈妈相比，我又是幸运的。
这张照片大概是我高中时用手机（按键功能机）给她拍的，可能当时我们很开心、也可能是随意调试相机功能拍的……
大概在我上高中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六十多岁的她在床上躺了一年之久。直到2013年正月初五早上，我本来很早约好去高中同学家聚餐，加上那天是2月14日白色情人节，我记得十分清楚。早上9点左右还在习惯睡性赖床，妈妈急匆匆跑到我床边说：“快起来，婆婆走了”。我一下子惊醒，“走了？”，上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小学五年级时爷爷生病离开。我的房间在二楼，奶奶的房间在一楼，我赶紧跑下去，站在门口一个劲地往里面探，妈妈不让我进去。只是听说，前一天夜里两三点，奶奶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嚷着我的名字，“你快睡，明天早上叫她来”，当时只道是平常，结果竟再也没见到。
除此之外，我还想很难再想起任何和她有关的事。
同时，我又是幸运的，这张照片帮我想起了从前的她，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的她。她没有被遗忘、没有消失，并且会一直记在我的心中。还有那些我曾见过的老人们，虽然没有照片，也始终想不起他们的模样，但至少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我的太奶奶叫米秀珍，我的爷爷叫孙世根，我的幺爷叫孙世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