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味道

严明作品

2018年4月的一天。

大约从下午两点开始,我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书,一直看到六点多的样子。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离开过沙发,也可能是我不记得了。总之,这是一次非常投入的阅读。直到,我觉得阅读渐渐吃力,这才意识到天色暗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体会到一种特别的感觉,十分微妙的幸福感。

纸上的字迹在黯淡,天空的亮度在减弱,屋子里静悄悄的,简直不像是真的。要知道,几十米开外,就是喧嚣的马路。这样的安静,是极其难得的,几乎不能够想象。

我放下手中的书本,不自觉地挺直腰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确认自己的存在。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在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这让我觉得欣喜,又有些惶恐。我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听了又听,反复确认着。我知道这是真的,但还是觉得像做梦。

我静静地坐着,只怕稍微移动,这感觉就会溜走。我看了看书本,又看了看屋内,最终还是望向窗外。我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读书呢,还是做点什么,如何能把它留住?

我翻了几页书,拿出了手机。我想,感觉终将消逝,可记忆应该留下。我发了一段文字:

会有那样的时光。你捧着一本书,完全忘记了时间。明亮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异常的安静,仿佛为你一人所有。你把头埋进书里,字迹继续模糊,而你格外清晰。你贪婪地凝视着窗外,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在黑夜到来之前。

这状态刚刚发出去,就有人点了枚赞,一位久未谋面的兄长。这并非是社交点赞,更像无声的问候,温暖而又郑重。我在想,他为何而赞?

我想起无数个黄昏里,他埋头工作或是思索的情形。我想,他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可能也有这样的体验。就那样专注而忘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可你并不觉得孤独,反而十分的充盈。你根本舍不得停下,想要凝固在时间里。

我把手机放到远处,继续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我大约坐了半个小时,就那样呆呆地望着窗外。天色更暗了一些,夜幕已经降临了。我凝视着天空,竭力地思索着找寻着,想要找到这幸福的源头。

终于找到了。

我想到小的时候,大约八九岁的样子,也是在这样的午后。中午吃过饭后,大家照例午休。我从家里拿了一本书,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我打开房门,冲下小坡,推开厂门,穿过场院,跳上台阶。

那是砌了一半的矮墙,旁边是高高的土崖,崖上斜着几棵小树,凌乱着一些藤条。参次不齐的青砖,马马虎虎地堆砌着,周围长满了杂草。我曾经在草丛里,看到过一条小蛇。

我踩着高矮不一的砖块,走向与之垂直的一面高墙。这面墙有好几米长,通向一排平房的屋顶。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墙顶,打开双臂直视远方,好像踩平衡木一样,在终点时向房顶冲刺。

这本书到现在我都没看明白,不过当时觉得十分热闹。我就那样翻着书页,时而趴在地上,用胳膊扶着下巴;时而仰面朝天,把书举过头顶。天明晃晃的,知了不停地叫着。我仿佛与世隔绝,不觉得吵也不觉得热,中间可能还睡了一觉。

不知待了多久,我闻到炊烟升起,感到胳膊有点凉,字迹变得模糊,这才想到天黑这回事。于是收起书本,慢腾腾地原路返回。天已经全黑了,可我心里很亮堂,带着小小的喜悦。

当这一幕完整地浮现时,我发觉这正是幸福的缘由。因为那一瞬间,我回到了从前。等到次日早上,我无意打开《Yesterday Once More》,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 But they'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 / Those old melodies still sound so good to me / As they melt the years away

All my best memories come back clearly to me / 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 / just like before /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那些已经远去的过去,你不知道它们飘向何处,原本已经不抱指望,却在不经意间重逢。你站在现在,却能够感受过去。两个时空的交错,以及时间的消融,给了你极大的充实感,让你觉得格外幸福。

仔细想想,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时候。你遇到一个人,看到一幅画,遇见一副场景,或是闻到一种味道,会突然想起一些事情,瞬间体会到幸福,或者是甜蜜的感觉。

尤其是味道。就像前几天下午。

我忘了提前预约,跑过去剪头发,果然吃了闭门羹。走进院子的时候,闻到了月季花香,却又来不及停留。等到出来以后,我立刻扑向花丛,这下可以从容地赏花了。

我凑上去闻了闻,熟悉的味道,立刻包裹着我。如何形容呢,甜甜的,香香的,粉粉的,是花香,也有果香。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天色明亮空气清新,月季花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熟悉的味道背后,是丰盛的画面,还有热闹的声响。可是,这画面非常模糊,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心里很急,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于是定在原处闻了又闻,可最终还是没能想起来。不过,已经非常愉快了。

我说:「幸福大约分为两种,一种是昨日重现,一种是美梦成真。要么是过去,要么在未来,于当下一闪而过。」

余小姐表示不同意,她说:「一定是吗?为何当下的丰盈让我觉得很幸福?」

永哥回复:「有经历的人回忆过去,有向往的人渴望未来。活在当下说明你正处于风华正茂的美好年月。」

其实,每个人说得都没错,选择的参照不同而已。当下的丰盈,也许来自过去的对照,也许来自对未来的憧憬。或者,最美好的时刻,恰是模糊了时间的界限,让你同时拥有过去现在和未来。

正如这图中的男子,你的小腹已然凸起,发际线悄然后退,而在你轻轻拈起一朵小花时,你这油腻的中年,瞬间回到纯真的少年,痴想永远停留在此刻。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全部纳入这平凡的花朵,散发着生命的香气。

于是,你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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