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果趣话

2025年11月17日

被日光照亮的蔬果


窗台上的蒜苗,又长高了一指。是前些日子母亲剥蒜时,将几瓣瘦小、发了芽的随手按在搪瓷盆里的。也没怎么管它,只偶尔浇些清水。如今竟亭亭地立着,顶端裂开一道细缝,透出些新鲜的、锐利的绿意来。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它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落在白墙上,像一帧疏淡的水墨画。

看着这蒜苗,心里便无端地生出些欢喜。这大约是关于蔬果最初始的记忆了——不是菜市场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商品,而是从泥土里,或是从一点清水里,自己挣扎出来的、顽强的生命。

不由得便想起韭菜来。韭菜是蔬中君子,也是悍匪。割了一茬,没过几日,又齐刷刷地冒出头来,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泼辣劲儿。夏末秋初,韭菜老了,中心便抽出一根硬挺的茎来,顶端顶着一个鼓鼓的苞,这便是韭菜薹了。韭菜薹炒香干,是极好的。那味道,比叶更冲,更烈,像乡间那些心直口快的姑娘,带着点儿不谙世事的野性。

夏天的菜市,是瓜果的天下。黄瓜顶花带刺,翠绿得逼人的眼,身上的小刺摸上去,有一种微凉的、细腻的抵抗。好的黄瓜,掰开了,有一股清冽的香气,直冲天灵盖,那便是夏天的味道了。还有那西红柿,饱满的,沉甸甸的,皮薄得能看见里面沙瓤的纹理。生吃最好,用井水拔过,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迸溅开来,能治愈一整日的蔫蔫不振。

汪曾祺先生写他家乡的瓜果,说“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读到这里,总要会心一笑。这“眼睛都是凉的”,写得实在传神。那是一种通感的体验,不独是味觉,是全身心都浸润在那一片冰甜里了。我们如今用冰箱,方便是极方便的,却总觉少了那份由井水带来的、带着地气的、温润的凉。

蔬果是有性格的。茄子是圆融的,能吸尽诸般滋味,与谁都能和睦相处;辣椒是决绝的,一点星火,便能燎原,不肯有半分妥协;冬瓜像个憨厚的老者,体态臃肿,内心却是一片雪白恬淡;那芫荽,则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爱之者视若珍宝,恶之者避之不及,它自己也浑不在意,依旧散播着那特立独行的香气。

前几日,见一老者在街角卖菱角。乌油油的菱角盛在竹篮里,他坐在小马扎上,慢条斯理地用刀背敲开硬壳,露出里面雪白的肉。买了一些,边走边吃,粉粉的,略带些涩,是一种很古早的滋味。忽然便想起杜甫的“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似乎没什么关联,但那种渺远的、淡淡的秋思,却由这菱角勾连起来了。

夜渐渐深了,窗外那盆蒜苗,在月光下只是一个安静的、墨绿的轮廓。白日里那些鲜亮的色彩、活泼的生气,都收敛了起来,沉入梦乡去了。它们明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只是在这静默里,忽然觉得,能与这些平凡的蔬果共生于此人间,看它们四季轮回,品它们本真之味,实在是一件有趣而幸运的事。日子便在这般细微的趣味里,缓缓地流去了,倒也清净,倒也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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