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玲嫂

文|紫气东升

紫气东升摄


01

一大早,童铃嫂像前几日一样又披头散发坐在村口的那棵大香樟树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捶胸顿足地罗列着她家丈夫的种种罪行,说几句要来一句“明天一定要跟他离婚。”这句话全村听了十几年,可谓妇孺皆知。好生奇怪,不见有人上去劝说。特别是有女孩子家家的,一听到童玲嫂的哭声,赶紧把自家姑娘抓回家去。家家都大门紧闭,像防瘟神一样。童玲嫂哭累了,摸了一把眼泪提着围裙,抽抽噎噎地回家。

看着童玲嫂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个时候,一扇扇门陆续打开,同村的妇女们不约而同端着小板凳三三两两从各自家中纷纷围拢在村口,时不时窃窃私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逗乐声。袖珍嫂口打唉声:“自作孽,不可活。不听劝,也是自找的。” 兰英嫂随声附和并说到:“当年,我就劝过她,与其过得这般痛苦,不过快刀斩乱麻,离婚得了。她说孩子都有了,忍忍算了。男人不都一样。新鲜期一过,原形毕露,嫁谁不一样。” “她啊,不改改性子,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秀娟阿姨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听着。

当年,童玲嫂刚嫁过来时,她们是堵在村口看新娘子,发现这外地的新娘就是不一般,长得白俊秀丽。没成想才几年光景就变成如今这般疯疯癫癫。

童玲嫂的丈夫国疆,是本村唯一一个读了高中并考上大学的男生。可惜没有背景,能力也不行,终究是没有固定工作。大学毕业就带回了童玲嫂,所以那时村口议论纷纷,说:“难怪没找到工作,大学只谈恋爱。”还有的说:“读个大学还真不错,聘礼都省了,听说他们自由恋爱,这不便宜了那小子。”“我家的都说了好几个姑娘,不是姑娘看不上,好不容易对上眼,又拿不出对方要求的聘礼。我家长根估计要打单了。” 红梅婶唉声叹气。当年村里人有多羡慕国僵现在就有多幸灾乐祸。

国疆,家中老大,手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已成家,妹妹也已嫁人。要说当年,穷是真穷。他的母亲懒惰成性,婆家穷得揭不开锅。听说当年就为了几块大洋,国疆外公外婆就把女儿许配给了整整大女儿一轮的国疆爸爸老疆。一个“假”地主家的傻儿子。

老疆原本是地主家的大孙子,无奈老疆爹老老疆不到七岁时,老老疆娘双腿一蹬,两眼一闭,丢了老老疆父子二人,撒手人寰。女人守寡的多,村口立着的那些贞节牌坊也是历史的见证。可老老疆家道殷实,就算老老疆不肯续房,大户人家也是招人稀罕。许多穷苦人家踮足了脚往门里挤,指望嫁自家女儿攀富贵。虽说国疆祖上不是大富大贵,官宦人家,倒也是人丁兴旺,田地颇多,还算富足。就在这种情况下,老老疆纳了妾,没几年,小妾肚子争气,一连生了俩孩子,一男一女。这下可乐坏了老老疆。老疆就倒了霉,自是被晾在一旁。头几年,仪仗老祖母的疼爱,还读了几年私塾,会识几个字,提毛笔写几副对联倒也拿得出手。但家族财政大权被继母掌握,老祖母一仙逝,老疆就被赶出私塾,责令放牛扫粪,食不果腹。好歹念在族长求情的面子上,给老疆爹娶了一房妻,也是穷苦人家的女人,名唤秀娘。

这绣娘生得五官标致,心地善良,识大体。端茶倒水,勤俭持家,还算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虽入门就被分家,家里只有几个破碗,半间房,但毕竟不用再看脸色吃饭。没几年,就陆陆续续为老老疆生了三儿子。老疆就是头一个。

02

绣娘老奶奶怀国疆他爹时,生了一场大病,烧了三天三夜。茶水未尽,滴米未粘,最后竟卧床不起。那时不知道已有身孕,稀里糊涂吃了一堆药,哪里知道绣娘的病是日渐好转,腹中胎儿可是遭了不受罪。一出生就成了傻小子。

别家正常小孩七坐八爬,这老疆到了三岁还坐不起,爬不动,全身软乎乎;别家正常孩子一岁就牙牙学语,这老疆五岁都开不了口。全家急得团团转,没办法,那时两口子没什么经济来源,日子清苦。成天唉声叹气,阴云密布。老疆成了全村茶余饭后的核心人物。绣娘焦急万分,心灰意冷,于是尽量用母爱弥补对老子老疆身体的缺少。好在,一年后,秀娘连接生了国疆俩叔。这才缓解了绣娘为人母的悲楚。说来也奇怪,有了弟弟后,老疆的身体居然在全村惊愕的目光中奇迹般慢慢见好。七岁终于能走会说,只是走路一颠一颠,说话含糊不清,吞吞吐吐。老疆最后像所有小孩一样,渐渐长大。越长越怪,越大越丑。头发稀少,前额突出,光溜溜,因为娘胎缺少营养,个头矮小,眼睛小,鼻梁骨,脑袋却大得出奇。近看就一活脱脱大和尚,远了看就是一只没毛的猴。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好歹也算半个正常人。

眼看着老疆过了婚配年龄,眼见大弟弟都成家了,小弟弟已订了亲。老疆还是决然一身,老老疆操心不已。老疆大弟弟结婚那日,老老疆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居然一命呜呼。临终拉着绣娘的手说:“求你一定要给老疆那小子找一个婆娘,哪怕是瞎子拐子也成啊。”

绣娘哭了三天三夜,那年她才40出头,就没了丈夫。守寡一守就是五十多年。还要拉扯没成家的连话还说不利索的老疆。

老老疆入殓一年后,绣娘拉着老疆扑通一身跪在老老疆继母的面前,据说额头都磕破了,渗出血来,方求得了两块大洋,拖村里的大娘给老疆说媒。

哪有那么容易,方圆几百里有姑娘的人家都闭门不见。绣娘真可谓一夜白头。

兜兜转转,说来也奇怪,偏偏就遇上了国疆那贪财的外公。不知怎么国疆的外公隔了好几条河就听说了这事。想着: 自己的闺女虽说长得还算水灵,就是太懒了,家里姑娘也有五个了,眼见老六(儿子,国疆他舅)也渐渐长大,得积点女儿们的彩礼钱给儿子找媳妇啊。于是,就托人捎话,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国疆娘可不是善茬,早听说她爹要把她给卖了,卖给河对岸的老小子。婚事她答应地爽快,但前提是必须留一块大洋。国疆外公大怒,一拍桌子(本摇摇欲坠),桌子散架。训斥道:“大胆,还轮不到你说话,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子哪能白养你。你看看,这附近有谁敢娶你。” 国疆她娘,腰三尺六,个子只比普通饭桌高半个头,成天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做事,只会吃,不停地吃,跟一头母猪一般无二。附近的公子哥绕道而行。不敢招惹她,仿若村中一霸。有儿的人家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生怕祸害了自家儿。于是很多婆娘用美食唤国疆娘到一旁,悄悄说:“你老子给你许配的人家超有钱呢,天天鸡顿顿肉。想吃什么都有,别家姑娘八杠子也摊不上这等好事呢。”“是啊,听说那户人家是大户,房子大得很呢。”边说边往国疆娘手里塞糖。于是,在那些大娘大妈们的阴阳怪气的糖衣炮弹下,国疆他娘美滋滋上了花轿,憧憬着从此荣华富贵的生活。

03

当老疆用那双骨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掀开裹在国疆娘头上的红盖头时,一声尖叫刺破夜空。随即传来“哎呦”一声惨叫。

第二天,人们就看到老疆脸肿得跟包子般大小。人们暗自窃笑。也算老天有眼,总算解决了一个老男人的个人问题。这也是一物降一物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贪色,一个图财。

好吃好喝三天后,一切恢复如常。粗茶淡饭的日子开始了,一个没什么劳动力,一个又好吃懒做,这样的俩人凑一块,那是三天吵一次五天打一架,家里鸡犬不宁。可光吵架不能解决吃饭问题呀,饿了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于是绣娘就挨家挨户敲门,希望村民拿出一些多余的边角料或穿不了的破鞋袜,绣娘就坐在村口,干起来替别人缝补鞋袜的活计,用于贴补家用。村里人看不懂国疆娘的懒惰,撺掇着老疆去跟国疆娘拌嘴。可老疆哪敢啊,没到国疆娘面前,腿就哆嗦成一圈,不等开口,早吓尿裤子了。这一对宝,成婚五年没生出个一儿半女。都说老疆不行,只有国疆娘心知肚明。白白糟蹋了绣娘奶奶用几十双缝补的鞋袜换来的草药,都被国疆娘悄悄倒给隔壁家的猪吃了。也难怪那几年隔壁家的猪长势快,半夜老“哼哼唧唧”的。

要说他夫妻俩真正过起了家的日子,还得从绣娘奶奶的一手绝活说起。也可能是时来运转吧,绣娘秀了一双鞋,被路过的一富商看中,要绣娘奶一个月内做300百双同样的鞋出来,赏30个大洋。这可乐坏了国疆娘,想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当晚就主动与老疆圆了房。

一家人终于过起来像样的日子。可天生的懒惰成性改不了,没维持多久,就坐吃山空。这时,国疆娘正巧怀了国疆。更加以身孕为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假”太太生活。老疆也是老来得子,唯唯诺诺,把国疆娘跟菩萨一样供起来。国疆娘的外号名“观音”由此得来。

碍于国疆娘有喜,全家跟公主样伺候着,供着。老疆要当爹了,似乎一夜间长大,突然知道担起家里重担。也不知道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就到附近镇上做起了媒饼生意。从外地拖来一车煤,捣碎,加一些黄泥巴,做成一个个煤球。卖了换钱,又去拖一车煤,老疆靠卖煤球度日,加上绣娘奶奶的针线活,头几年还算日子过得去。国疆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了。

俗话说得好,屁股大的女人会生崽。五年没动静,一生三年抱三。国疆娘成天就围绕着孩子们转,不下田地干农活,专门厨房研究吃。

就这样维持了几年,国疆还争气,读完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念高中。国疆弟弟就不行,小学没读完,就成天在村子里瞎逛,今天用石头砸人家的鸡,明天到树上偷人家的枣。村里人烦透了老疆家老二。可讨厌归讨厌,谁也不敢在国疆娘面前说三道四,听到嚼舌根的话,国疆娘就会破口大骂。甚至敲锣打鼓上她家门口边吐唾沫边骂,那画面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村里人都看在绣娘的面子不给她计较。

可绣娘年纪大了,眼睛越来越差,国疆高三那年,绣娘的眼睛就瞎了。国疆心疼奶奶,每周回一次家,走三十多公里的路,就为了从城里带一块面包给绣娘奶奶吃。那是他省下一周的粮票。

煤矿莫名其妙倒闭了,老疆煤饼生意也做不成了,就回家种了几块田。为了让国疆上大学,绣娘决定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买两头猪养,这样就能供国疆读大学了。可单单两头猪怎么够学费呢?大家又不敢跟绣娘奶奶说,怕她老人家担心。

国疆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也顺利考上了大学。也是运气好,被同村的远方亲戚帮扶了一把,免除了一部分大学费用。国疆娘不会知道,为了减轻家中负担,国疆一顿吃三两米,七毛钱的菜。连汤都喝不敢喝,也喝不起。因为他每月的生活费不足50元。他还得勤工俭学才不至于饿肚子,可他还是经常饿肚子。

冥冥天注定,在那遇见了美丽的童林嫂。

04

那年童玲嫂还是20岁不到姑娘。大一,外语系。皮肤白皙,大眼睛,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藏青色的确良长裤,一双小白鞋。走起路上一蹦一跳的,像一只蝴蝶,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那天参加完系干部竞选,在乡下长大的童玲所说五官相貌一点不差,然而开口就是一股子乡下味,JQX不分,发音不标准,普通话不行。就因为这被打下来了,正悻悻而归。垂头丧气地下楼,却被一个风风火火的男孩子撞个了趔趄。

童玲当时本不开心,觉得丢了面子,闹肚子怨气没处释放,刚要跟撞人的男孩理论,抬眼一望,四目相对刹那,童铃耳根子都红了,心想:这人在哪见过,怎么这样眼熟。男孩赶紧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童玲与国疆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已是一个月后的下午,那天风和日丽,童玲跟同学们到操场上练习排球。先热身,绕操场跑一圈,再伸展身体,放松,然后每个人领一个排练在操场边上练。童玲总是练不好,球用双手肘腕打出去就接不住,打出去球就跑了,童玲只能去追球。就这样追着跑着,童玲离开了班集体大队伍,不知不觉到了操场中心。操场上热闹非常,有好多男孩子在踢足球。正当童玲弯着腰刚抬起头来“咣当”一声,童玲应声倒下。

她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足球砸倒在地。一个翩翩少年跑到她的面前,扶起她并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

童玲揉着脑袋,忍着疼痛,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是哪个不长眼的砸到她。定睛一看,却是他。双目炯炯有神地正满脸担心地望着她。童玲赶紧抽出被他搀扶着的右手,连忙故作镇定地说:“没事,没事。”抱着自己的排球迅速地向自己班级靠拢。这次脑袋被砸足足疼了童玲半个月,老觉得那里有一个圪塔,不自在,麻麻木木的。

第三次见面,居然在学校食堂。那天童玲一个人坐在食堂吃中饭,上午的口语一句也没有听懂。最近上课老是神游,胡思狂想,课堂上老师几次提问,童玲傻愣愣地答不上了,全班同学想笑又不敢笑,全都憋着。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恍过又折回来。“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坐吗?”童玲闻声一看,是他。心扑咚扑咚狂跳。那是一双摄魂的眼睛。童玲赶紧羞涩地低下头,结结巴巴说:“没人。”

尴尬的气氛,吃完饭后,他留下一张纸条,说:“有什么事,可以呼我。”上面是他呼机的号码。“对了,你宿舍号码多少,我等下打给你?” “6803118”童玲低低地说。这男孩像极了一个人,可童玲又说不清楚像谁。每次遇见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其实每个寝室都有座机,座机号就是宿舍的门牌号。但只能接不能打出去。要打电话只能去校园里的电话亭,那时的大学生没有几个有手机,最绰阔的就是呼机了。童玲不明白,他怎么会有呼机,看上去并不像有钱人。童玲没有多想,悄悄把纸团攥在手心,放进口袋里。

就这样,童玲每天都守在宿舍的电话机前,除了上课,哪也不去。只要电话铃一响,童玲就立马去接。室友都说她魂不守舍。每次都是误接,眼中有期许,心里就多了忧愁。

05

童铃在焦急等待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却总也等不来那个令她牵挂的电话,也没再遇见他。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画面。直到一个学期结束,她也没有再见到他。在浑浑噩噩中,转眼到了假期,收拾东西,拉着行李箱,童玲坐上回家的火车。说来也奇怪,在火车上童玲遇到了老家的校友,化学系的大霞。俩人虽第一次见面,却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大霞口直心快,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两个小酒窝,皮肤黝黑,估计是常年农忙留下的纪念。一谈,才知道,大霞比童玲高二届,今年大三,宿舍就在童玲隔壁,也在三楼。目前正在为考研做准备,谈了一个男朋友,俩人打算一起考浙大化学系研究生。

童玲听着听着被老乡的爽朗感染,为老乡的理想折服,也羡慕她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男朋友。

这次与老乡的谈话就像一道光划破孤寂的夜空,点醒了童玲。她暗暗下决心,努力读书。

整个寒假,过得还比较愉快。走亲访友,亲朋好友都说要给童玲找对象了。童玲妈:“不急,不急,俺姑娘要学习呢?”往往聊到那,童玲转身就离开。大一寒假,参加了一个表妹和两个同学的婚礼,童玲吃了很多喜糖。见到了几个好久未见的老同学。然后就是热热闹闹的过新年。

童玲穿上了新衣,正月里却不曾出门。躲在家里看电视剧。

一个月假期的就在大人们洗洗刷刷声中结束。

转眼开学,童玲又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坐上火车到500多公里外的城市读书。生活波澜不惊。

每天上课、下课,跟室友吃饭,聊天。春天去踏青,冬天躺湖边被子上晒太阳。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晃而过。

直到大三那年,童玲第一次走进了老图书馆。也是大霞临走时,再三叮嘱童玲得为前途着想。大霞如愿和男朋友考上浙大研究生,俩人在浙大的校园里双宿双飞。她叮嘱童玲多去图书馆,那里几乎都是大三的学姐学妹考研或开启梦想的殿堂。

三年来,童玲从来没有光顾过,一楼每个桌子上都堆满了书,桌全部被占满。她被眼前的景吓呆了。也为曾经浪费过的时间而悔恨不已。同是读书人,怎么会这样不同。

上二楼,也一样,三楼还一样。童玲转身还是回到一楼,就在童玲寻寻觅觅找空桌时,一个转身,一个低头,四目相对,三年时光仿佛静止。他们机缘巧合般再次相遇。

“妈妈,我喜欢一个男孩,好久没看见他,要是遇见了,就把他带回来给您看看。”记得有一年暑假,在田里插秧的童玲突然对妈妈说出了这句话。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留意。

童玲的耳边却回荡着这句话。心想:要是再遇见他,就做他女朋友。

“你好。”想着,童玲伸出手去,尽量克制自己狂喜的心。六位室友,这两年陆陆续续都把男朋友带回寝室了,童玲占了多少次光,蹭了多少次饭。“好久不见。”

男孩楞住了,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自己主动留过呼机号的女孩。

“你坐,你坐这。”男孩挪了挪位置,腾出一个位子给童玲。“以后你就坐这,我帮你占位子。”

就这样,俩人才算正式相识。

每个周末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来二去,渐渐熟捻起来。原来男孩叫国疆,大四,历史系。实习期,想考编制。所以来图书馆。休学一年,大三那年弟弟遇车祸,双腿被截肢,父母轮流守了一年,后不堪病痛折磨,趁父母不注意自杀身亡。母亲精神奔溃,失去意识,不省人事,醒来病发,生活不会自理。与此同时他的父亲得了老年痴呆,唯一的妹妹远嫁,能照顾父母的就他一人。他守在父母亲身边照顾了一年多。后与妹妹商量,暂时帮忙照顾俩老一年,毕业后他就回家,这样他才重返学校就读。

得知这些事情后,童玲心如刀绞,难怪见不到他的人,每次路过操场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寻找那双眼睛,那双令她念念不忘的眼睛。

童玲心生怜悯,悄悄拭去国疆眼角的泪水,说:“以后让我帮助你,一起来照顾你的父母,行不?”第一次,他抓住她的手说:“谢谢,你真得愿意吗?我这样的家庭。”“我愿意,我愿意与你一起面对。”

单纯幼稚的童玲就这样谈起了恋爱,她以为这就是爱。

06

本以为王子和公主从此会过上幸福快乐的婚姻生活。故事到这里也就要结束,然后这里却是故事的开头。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象牙塔里的爱情怎么经得起锅碗瓢盆的乒乒乓乓声。

童玲娘家是生死不同意,哪怕知道童玲有了身孕。老母亲恨铁不成钢,抄起扫帚就往童玲身上一阵乱揍。童玲爹闷声抽烟,猛吸了一口,丢下烟头,一脚踩灭烟火。狠狠地抛了句:“算了,造了孽。叫那杂种来,带她走。丢不起人。”说完,哐当一声,出去了。

童玲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多年的心血打水漂。

三天后,国疆带了几百块钱(还是借来的),领着童玲坐班车回了他家。童玲头也不敢回。从此,这个家再没了她。

这童玲可不知道,这一走,她的人生从此暗淡无光。要是童玲爹娘知道童玲的今天,估计宁愿关童玲一辈子也绝对不会放她回那虎狼之地。

童玲一路兴高采烈地跟着国疆坐班车,转火车,坐港田,一早出发,到半夜才到国疆家。

当她卸下仅有的几件衣服,国疆指着半边危房说:“到家了。”家里只有两间房,阴暗潮湿,只放得下一张床,转身都能磕到膝盖。没有厨房,童玲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饿得咕咕叫。没有卫生间,离一里处有一个脏兮兮的公共厕所。童玲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她知道他家穷,但不知道这么穷。他身上穿得,用得,几乎都是他弟弟活着的时候,打工赚的钱。

“嘎吱”,隔壁矮房的门开了,国疆妈腆着大肚子走过来。这些年光吃不做,不运动,吃啥又都怕你,啥也不长,就长肚子。看见陌生的女人,国疆妈大声嚷道:“这是谁,谁?”童玲吓得倒退几步,国疆满脸堆笑拦住他妈:“这是我媳妇,娘,跟您说过得。”

国疆娘用冷冷的眼光上下大量着童玲,童玲全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来。心想:这个女人好恐怖。

“妈,那个铃怀了身孕,您看煮个啥给她暖暖身子?”

“稀罕呐,你爸中风了,我忙了一天够累了,让她给我倒盆洗脚水吧。”童玲的灾难来临。

.......

一天早晨,童玲做好早饭,头发昏,刚想躺一下,就被怒气冲冲的国疆骂骂咧咧地声音吵醒。“只有稀饭?天天稀饭,不知道炒个黄豆蒸个辣椒?”桌子敲得砰砰作响。桌子被掀翻,一地的渣子。“童玲,还不出来扫地。”国疆一大早就上镇上做工了,家里能活动的就只有童玲和国疆娘。国疆爹卧床不起。童玲一个踉跄没注意,滑了一跤,摔到在地,顿时下体就流出鲜红的血来。

童玲流产了。

国疆接到村里的电话,赶紧回家把童玲送去医院做手术。医生拉着国疆到一旁,看着片子小声说:“你老婆子宫薄,还畸形。能怀上概率很小,估计再怀孕就难了。”国疆趴在童玲身上痛哭不止。希望童玲原谅,他的妈妈本就有病,绝不是针对童玲。

童玲心灰意冷,可该何去何从?为了他,放弃了考研,为了他,跟同学朋友们断了联系,也是怕同学们知道她的处境嘲笑她,看不起她。难道就这样认命?

童玲出院后,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再进厨房,有吃就吃,没吃的就饿一顿。

国疆每晚回来总讨好似的带回一些零食来。

国疆娘消停了几日,就又发起狂来。这日又指使童玲做这做那,童玲不理她,她便急了,俩人一来二去吵起来,没几句就打了起来。

两个女人的战斗很快传到村里,村长马上打电话找到国疆,要他回家,家里出事了。

回到家里的国疆,伸出手来就是一巴掌打在童玲的脸上。五个指头印,赫然在目。童玲捂着脸跑出去了。

国疆娘还在喊:“小娘们,有种别回来,没人要的东西。呸呸。”

“妈,您少说几句还不行吗?非要把我逼死。”说完国疆赶紧追了出来,抱着童玲,扑通一声跪下。“我妈她有病,她是病人,看在我的份上,原谅她,好不好?跟我回家。”俩人抱头痛哭。

但隔不到两天,家里必要打闹一番。以前大声说话都觉得丢人的童玲,在生活面前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的真正乡下妇女。

头几次,邻居都还会上门劝,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也都习以为常。

他们的日子就这样在吵闹声中开启又结束。

在这吵闹声中,半死不活的老疆双腿一蹬,咽了气。留下那娘仨几个随她们折腾。绣娘奶奶抱着自己的老儿哭得死去活来,她老人家眼泪都哭干了,可怎么办?一聋二瞎,家里发生的什么事她全然不知。

每次和婆婆吵完架,童玲就会坐在村口的那棵大香樟树下数落国疆的种种罪行。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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