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雨下得拖拖拉拉的，东一阵强西一阵弱，老半天也没个停的迹象。我烦躁地在家里踱步，盘算什么时候走雨会停下或是变小，又等了二十分钟依然没等到雨停，一咬牙打了伞往外走。
我讨厌雨天，尤其是这种下个没完的雨天。
坑坑洼洼的路上积了不少水，我嫌恶地卷起裤脚尽力让自己不被弄脏，走过这段后才松了口气，抬起头就看到了他在盯着我。
他没撑伞，雨仿佛在他头顶下得格外大，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似乎还溅上点红棕的泥。他的长发软软地贴服在颈侧，半黑半深蓝的模样让我想起某个存在，但他没有扎起，大概是还不够长。
我没出声，他也没出声，周围除了风和雨的声音就只有一片静寂。我们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好像只是抬脚这样的动作就会让我虚脱到倒地不起，但那大概只是心理作用，大概是因为他正盯着我，而他的眼神像把青色的刀，锋利而没有收进刀鞘。
我知道他是我等的那个人，试探着出声：“三块钱？”
他没犹豫，郑重得仿佛怕我下一秒反悔一样说：“成交。”
“为什么是三块钱？”我突然问。
他垂下眼，没有搭理我的疑问，只是向我摊开手掌。他的掌心粗粝却干净，还有几道早已变浅但丝毫没有减少魄力的伤疤。我掏出三枚硬币扔在他的手心，他掂量一下，把它们扔进沉甸甸的口袋，里面传来一阵硬币碰撞声。我微微挑眉，为他一天内的成果感到吃惊，又转念一想，如果不一天杀那么多人，又能赚到多少个三块钱呢？
我知道他是在昨天，一个晚宴上。我讨厌和人虚与委蛇，更讨厌无聊的互相吹捧和暗藏在其中的心机。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在里面赚到了很多，比如，一个消息。
我的“好友”——当然，只是利益关系上的友谊——神神秘秘地问我，有想杀的人吗？我反问他，如果我有，我又能让他死吗？他哈哈大笑，又凑近我的耳边。其实我很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却又要为了各种社交和利益而拼命忍耐。
“你难道没有听说吗？那个杀手来到这里了，”他悄声说着，“只要三块钱就会杀人的杀手。”
“三块钱？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杀手可以雇。”
“哈哈，有的有的，只是你没见过而已。而且啊，听说这杀手很厉害的，什么人都能杀，确保完成之后才会收钱，而且还很有原则。”
“什么原则？”
“他只会在一个城市待三十天，三十天过去，他就会迁移到下一个城市。据说，他在找人。”
“找谁？”
“不知道，谁也撬不开他的嘴。他好像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兴趣，酒、女人、钱他都不要，再问下去只会被小刀问候。”
他好像有点醉了，哈哈笑着又从服务生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我看着他的样子，垂下眼掩饰厌恶，又耐心地问：“怎么联系到他？”
他轻抿了一口香槟，举起杯子像是要和我碰杯，但我手上什么都没有。然后他倒了下去。
“不用联系我，我会来找你们。”
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便看到他站在那里，穿着服务生的装束，托盘上放着刚刚的香槟。他的手腕上有一条蓝色的纹路，蜿蜒闭合形成细细的圆环，在靠近身体的一层似乎还有字母，但我看不太清。
“那么，你想要让我杀谁呢？不用多说，我知道的。”他露出一点点微笑，洁白的领子下鼓鼓囊囊塞着什么，像是项圈，“但很抱歉，今天我的班已经排满了，明天我会到你所想的地方找你，收取三块钱的报酬。”
“恶犬永远凝视着你。”他放下托盘，轻轻抚摸着领口硬布料下的项圈，转身离开安静到像是凝固的晚宴。
他丢过来一个东西拍在我身上，我才回神。那是一只血淋淋的左耳，耳垂上有颗痣，是我选的那个人的耳朵。我捏了捏，已经有些冰冷僵硬的耳朵感觉起来丝毫不像是人类的器官，更像是做出来的模型，只是血迹才刚刚干掉，看来这模型才刚做完不久。
“做得不错嘛。”我朝他扬起伞，像以前一样为了掩盖本能的恐惧露出虚伪到真诚的笑容，“下一次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我也来找你吧。”
他没理我的刻意讨好，转过头抚摸了一下项圈。那是一条皮质纯黑的项圈，收紧到肯定有些让人窒息的程度，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动作。项圈的前端还串着一小段粗重的铁链，而在另一侧深蓝的花体刻着：Oὐροβόρος。
我瞳孔剧烈收缩一瞬。
“衔尾蛇”。昔日游荡在街道上的最大恶组织。因为首领乌洛的突然消失而逐渐解体，但直到现在七面骰和衔尾蛇图案还是他们的代名词。恶犬是乌洛双胞胎弟弟、同时也是副首领的波洛的象征。他是深渊，是乌洛的耳目也是他最亲近的人，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告诉波洛自己去哪里了吗？
我愣神的时候，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去哪里了，所以，我并没有在找他。”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虚伪到一眼就能被看穿的笑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高级的社交技巧也不会告诉我这种复杂的时候该怎么安抚暴徒，我只能听着他讲。
“我不是在找人，我是在找死。”他说。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把我的伞压得向下掉，但雨没有浸湿我。
“我在找，前往他身旁的办法。”
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的灵魂了。
他好像又说了什么，伸手拿起了我的伞，沿着在我眼中已经变得虚幻的血迹喷溅而形成的小道离开，兜里无数的三块钱叮当作响。
“到了那边，记得告诉他，等我成为了乌洛，我马上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