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我用金钱弥补缺失的空白
作者：粉黛乱子
国庆节回家，在阔别一年的故乡小镇转了一圈。
突然发现，小镇变得比儿时记忆中的小很多；小镇的人们，也比记忆中老了很多。
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悲悯苍凉的情绪，我自然知道这是人类生长的历史变迁，是大自然一切生物新陈代谢的方式，但当真正到了面对和体会这一切的年纪时，才会感慨岁月如斯、青春易逝、人生苦短。
假期在家陪伴的这几天，听了太多难以预测的故事：谁家男人得了口腔癌，化疗维持生命；谁家男人得了食道癌，透析造成倾家荡产；谁家男人器官衰竭，丧失造血功能，以去医院换血为生，这些男人曾经都是各自家庭的顶梁柱，是妻子儿女心目中的盖世英雄。可谁知道，终有一天，英雄变得狼狈，头发花白，身材佝偻，战战巍巍躺在病床上，和病魔做斗争，还留恋着人世的一丝温暖与残存。
这些男人，要么和我爸爸同样年龄，要么比我爸爸小，我都叫做叔叔，从我记事以来经常来我家串门，看着我长大。可是，当我多年以后重新见到他们，瘦骨嶙峋，面目全非，早已不是当年的英雄样。
相比较而言，我庆幸父母身体朗健，我感谢上苍给他们安享晚年的资本。我妈在家带孩子，经常忙的焦头烂额，我爸自从把我们姐弟三个供出大学，肩上的担子就卸下来了，家里什么事也不管，一头栽进麻将馆里就没出来，废寝不至于，但经常忘食。为了打麻将占位置经常说不饿，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谁说也不管用，我妈更不能说，因为我妈一唠叨，俩人避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久而久之，我妈也放任不管，也是因为管不了。
大年三十，我回家过年，我爸都忘不了他的职业操守，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我妈在家气的没办法。初一到初七，但凡有点空，我爸就溜出去打麻将了。刚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他是不吃午饭就去的。
初六上午十一点，大家吃完早饭坐在客厅聊天，我爸就要出门。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他这一去要到晚上才回来，而这中间是水米未进，顿时醒悟过来，制止了他。
我说：不管你打不打麻将，但是必须把午饭吃了以后再出去，那样我就不会管你，你愿意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但是身体是自己的，你不要为了贪图一时享乐，毁了自己的身体，你看你周围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我想通过他身边的人和事劝服，让他更能够感同身受理解家人的关心。我有看出老爸的犹豫，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顺从了。
还好，他听进去我说的话，那天以后都是吃完午饭才出去，晚饭之前就回家了。
饭后收拾完一切，和妈妈坐在客厅聊天。因为我在家的时间不多了，隔天我就要踏上北上的列车，一去可能又是一年才能见到他们，我潜意识里叮嘱他们一切生活上的细节，可我知道这些不过是自我安慰和良心上的救赎，我用几天的陪伴弥补过去一年对他们关心的缺失，而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我叮嘱妈妈照顾好自己身体，能吃能睡就是福气，别现在舍不得等到日后能舍得了却没有享受的条件，让她监督爸爸身体，督促他吃饭。可我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是因为今天是你制止了他，平日里他听谁的话啊。
是啊，平日里他听谁的话啊。
我们家和别的家庭不一样，我排行老二还是个女孩，出生时受尽嫌弃，差点将我送人，听说是老爸制止住了。也许是小孩子天生的敏感作祟，从小我就巧舌如簧，特别讨喜，没有受到半点委屈，相反得到父母更多的爱，这份爱多过于传统家庭重男轻女思想下弟弟应该得到的更多的那份。也因为我的性格，可以在威严的父亲面前撒娇，动手动脚调侃他，姐姐弟弟却从来不敢，因此爸爸挺器重我，挺听我说的话或者建议。
可是，听到妈妈这么说，我心里却十分愧疚。
我从不遏止爸爸的爱好，年轻时候他也爱好打麻将，但是因为供我们上学，负担较重，那些年他没日没夜将青春和健康交付给换了又换的车，靠着这个养活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他的辛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长大后，我开始挣钱，满足他们对金钱的一切需求。我想靠我的能力让父母安享晚年，所以我不顾家里反对，来到北京赚更多的钱，工作六年，永远用金钱来弥补对父母缺少陪伴的亏欠。在我的潜意识里，能给他们钱是我能力的价值体现，胜过于眼前的陪伴。
没有时间陪妈妈买衣服，我给她钱让自己买喜欢的，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买，因为她总是强调自己衣服够穿，没必要买那么多，可是每次出门看她穿的永远是那几件旧衣服，洗得那么干净，熨得那么服帖。
没有时间带他们出去旅游，我给他们钱让自己报团去旅游，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去，因为同行的人年龄太大，旅行社没有担保不敢接团，最终行程也是不了了之，他们见过的世界，还是小城那么大的世界，至于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纷呈，他们没看过，也没有机会看过。
没有时间让他们去体检，我给他们钱让去检查身体，但是最终还是作罢，因为平时爸爸抽烟喝酒两不误，妈妈忧心我和弟弟婚事总失眠，他们不敢去检查身体，担心查出自己不敢面对的东西。他们说生活就是闭着眼及时行乐，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添堵。
没有时间帮他们分担家里装修的体力劳动，我给他们钱让装修多雇几个劳力，自己别那么累，但是最终他们年纪一大把亲自上阵，说省下的人工钱可以给家里添置一个物件，最后自己累得腰酸背疼，一缓大半年。
在他们余下的生命里，所有我应该参与或者应该满足的地方，我全部用钱“打发”，还沾沾自喜认为我是最孝顺的女儿。却不知他们真正缺失的是叮嘱他们照顾身体，照顾他们日常生活和饮食起居的女儿，是走不动时能够端茶送水，感冒生病时能够陪在身边，心情失落时能够诉说安慰的人。
我幻想过有一天，我的工作不是那么的累，不需要那么多的加班，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父母，带着父母去看看他们没有见识过的世界。可是，我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春节假期结束的晚上，我到了北京，这座我工作的城市。
列车穿过城市的霓虹，看着夜色我突然深刻理解了那句：到不了的远方，回不去的故乡。
我的生活一切恢复到像往常一样，坐在格子间，做着往常的那些事情。期间恍惚如同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我又回到苦逼的现实里，继续奋斗。而故乡小镇与我而言，就像是一个短暂栖息的港湾，我不应该贪恋它的温存，我必须身披战甲，所向披靡，保护我应该保护的世界，和那里的人。
工作忙碌中微信的窗口突然提示有新消息，打开来看是弟弟发过来的照片。那是一张爸妈，姐姐，姐夫还有小外甥女去野生动物园的照片，刺眼的阳光，睁不开来的眼睛，一家人并排站在一个矮墙边上，注视着镜头微笑。
这种场合，这样的镜头下，唯独没有我。
似乎每年都没有我……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羽翼丰满，不拘泥于现实压力的沼泽；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用陪伴取代金钱弥补的亏欠；我希望在他们身板健朗的时候带他们走过我见识的世界；我希望我们都能有能力有勇气做到忠孝两全，尽善尽美，不要用物质企图填补缺失的亲情。
我希望这一切希望都能抵得过时间流逝，让一切都不会太晚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