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我是75年的4月插的队,高中毕业18岁,当时应该可以不插队,因为我在家里是老大,父母年岁已大,家里还有个妹妹。可是无奈因为父亲有历史问题,我就必须去接受再教育了。
我们班里三个女生三个男生分到了一个队,是大兴县定福庄公社西南次大队,队里人口不多,记得四五十家,二百来口人。大队书记叫柏进茂,队里几乎所有的干部不是姓柏就是姓赵,村里的80%的人都是这两姓的亲戚。村里的生产搞的不错,在那个时候都能吃上白面了。
给知青在村头盖了一溜排房,我们三个女生分到了一个宿舍,宿舍的那一头是几个比我们早一年去的初中老知青。我们宿舍里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带的饭盆、脸盆、刷牙缸子、从家里带来的炸酱、咸菜还整整齐齐的摆在窗台上,没过几天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床板和被褥,都被初中的那帮插友拿走了。也试图和他们据理力争,可是他们嬉皮笑脸、混不讲理。觉得我们是共产主义,东西可以随便用。以后去伙房打饭也是抓着那个算那个,没有固定的碗筷了。伙房的饭永远是白馒头,白菜、土豆、萝卜汤。但是那时候也觉得吃什么都香,干活太累,冬天的时候带着冰渣子的馒头也能吃八个。
第二天我们就出工干活去了 ,每人发一把铁锹平整土地。把底洼的地垫平,把土装到独轮车上推走。开始的时候推的歪歪斜斜,有时候一车土折到半路,恨不能把人也带一个跟头,后来掌握了技巧,慢慢地也会推独轮车了。干一天活,手上磨起了泡,慢慢的就变成了厚厚的茧子了,那时候不会偷懒,真是玩命干,正值年盛身体也好,慢慢的也习惯了。后来我们还干了一段基建盖房的活,和泥递砖。还干过烧砖的活,挑着两桶水走到高高的砖窑上浇水,没点劲头真不行,没多久,我们三个女生的工分从8分涨到了9分,再后来涨到了10分。
麦收了,早晨起来4点多出早工,去拔麦子,干2小时再回来吃饭,收麦子是最累的活,老弯着腰干,最后腰都直不起来了。后来把知青都调到场上去打麦子了,麦场有个脱粒机,我们拿着叉子往脱粒机里喂麦子,机器出口有人把麦秸运走堆成一个高高的山,麦粒筛完了装麻袋,场上的活虽然比拔麦子轻省,但是时间长,一天要干十三四个小时,对于年轻觉多的我们真是熬的够呛,有时候站着就可以睡着,有个人实在困了躺在麦垛里睡着了,差点让机器给压着。
夏收过后到田里去干活了,开始是拿一个半圆的家什叫“挖子”去挖地,就是给豆子锄草,地头可真长啊,一眼望不到边,开始的时候分不清苗和草的区别,常常把苗薅了,队长检查过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臭骂一顿,又不甘心落在后面,所以玩命干吧,那时候也经常有小伙子给接地头,真是谢天谢地谢谢小伙子。到了头可以休息一会儿。在长长的望不到边的中间又累又渴,老是想着:“这会儿要是有一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该多好啊。”汽水给了我精神力量,支撑着我干到了头。那时候觉得到了地头捧一捧河沟子里的水,觉得清凉甘甜,躺在大树底下歇会儿是最惬意的事了,真是觉得渴了喝水,累了歇着,是天下最好的事。
最高兴的事是老天下雨,下暴雨也不好,一会就晴了。最好是连着下几天中雨,我们可以休息两天。村里的小青年来找我们玩牌,“争上游”。年轻的小伙子就是愿意找漂亮的姑娘待着。那时候有三个小伙子老来找我们打牌,收工了,晚上也来。三人也都是生产队里青年人的尖子。记的有一个叫“小生子”,当时宿舍里飞满了苍蝇,挂衣服的绳子能变成黑色的,他能够徒手抓苍蝇。眼急手快。他们三人也给予了我们不少的帮助。有时候还请我们去他们家吃饭,他们也到北京我们的家来做过客。最后这三人也随着知青调到了城里工作了。
秋收的时节是农村里最好的时候,大喇叭整天广播到场上分白薯了、分梨了、分西瓜了,分棒子了(老玉米)好像没给知青分过,但是干活的时候也是一边干一边吃,在瓜地里干活,把西瓜摘下来,挑到地头,然后装车拉走。摘西瓜的时候,用指甲把西瓜剌成一个口,用手一劈,瓜自然裂开,取中间没籽的地方吃了,其他的用来洗手。我们那块都是沙地,种的西瓜倍甜,落瓜(摘瓜)的时候一会去一趟地头放水(上厕所)。虽然也累,但是比锄地强多了,有瓜吃,有时候老农还给几个甜瓜吃,也是脆甜沙,好吃极了。
落完了瓜,落梨,爬到树上摘梨,一边摘一边吃,大鸭梨黄澄澄的特别的诱人,有一次我一气吃了八个,吃的拉稀,那时候我才知道梨不能多吃。秋收的时候嘴里不闲着,偷点场上堆的梨,偷几颗树上结的枣,吃个老农给的瓜,看见什么吃什么。以至于回到城里习惯了,看见水果摊的水果也想拿了吃。
知青宿舍太乱,我萌生了找个清净地方看书的想法,于是申请去猪场养猪,队长还准了,在猪场了我遇到了我一辈子做人的榜样—戴显英,每当以后我遇到了困难,遇到了不公,我就想起了她,那时候我和她还有另一个女青年在猪场干活。她两轮流倒班,我是辅助,每天夜里还要起来喂小猪仔,睡到最困的时候起来冬天又冷,真是需要毅力,每当她值班的时候她就不让我起来,她一个人干活,脏活累活都是她干,从来没有怨言,也从不计较。她跟我说“不用跟别人计较,就当没有那个人。”这句话让我受用终身。另一个人就不一样了,夜里从不起来,都是我一个人热猪食,喂猪。在猪场干活也不轻省,铡草,碎猪料,拌猪食,挑着去喂猪,打扫猪圈猪睡觉的地方,猪圈底下起猪圈的活由壮劳力干。还接生过小猪仔,下猪仔的时候要守着母猪一夜。
当猪倌的经历可能让我爸爸不爽,给我寄的信写上猪倌收,这个事让书记觉得我爸看不起劳动人民,觉得他受到了侮辱,现在想起来也是,双方都可以理解。
喂猪的小白薯埋到灶坑里变成了烤白薯,知青同伴拿个大盆经常让我给烤白薯。成了那时候没有零食的“零食”。还有一种最好吃的是大秋的时候在临村的地里干活,偷点老玉米,挖一个坑,点着了棒子秸秆,等棒子秸烧成了灰,烤出来的老玉米和蒸的不一样的香甜。
开知青代表大会,队里推举我当了知青代表,去公社开了三天会,开会由公社的先进知青做报告。报告内容记不清楚,记忆最深刻的是吃了三天的猪肉炖粉条,那个香啊,无法用语言描述,知青的伙食哪里见过肉啊,当时我跟我妈说“生肉我都敢吃了。”
我在上学的时候总是搞宣传写字,回家的时候遇到一个同学,她说你可以申请到公社去搞宣传,异想天开就给公社写了封信,过了几天通知我去公社帮忙,去知青办帮助抄写知青卡片,我把每个人的档案都看了一遍,还看到了熟悉的人父母的历史问题。家庭情况等,有时候也跟着知青办的负责人去知青点检查工作。去了三个月又回村了。
接着浇了三个月的花生地,我和当地的一个妇女,那个人总是让我一个人盯着她回家干点活,浇地是个轻省活,开机井,开渠口,然后就看着吧,隔一会就拔一把生花生,在水里涮涮吃了,浇地的时候都不想吃饭了,生花生也很好吃,带着浆的花生格外香甜,浇地是白天夜里连轴转,夜里就把褥子铺在地头睡觉,睡着半夜发大水了,不受管束的大水把我们淹了以后才醒,赶紧起来修渠梗,关机井。抗洪救灾。
村里的出纳要调到公社工作,让我接出纳的工作,还专门给我腾出来一间单独的房子,让一个女生陪着我住,设了一个保险柜,其实那时整个的生产队也没有几千元钱,记得第一年分红一年才分了一百多元,我买了一块北京牌手表。不过干了出纳就是脱产干部了,不用干活了,空闲的时间也可以干点活。出纳干了三个月,这时候开始知青招工回城了,大队妇女主任找我谈话,让我留下,让我入党,让我继续干出纳,我急了利用去公社银行取钱的机会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结果那天晚上村里干部开会,举手表决让谁回城,猪场的大姐戴显英的哥哥戴显华投出了关键的一票,五比四通过,我可以返城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天的一大早我爸妈赶来了,我说了情况让他们赶紧回家了。
大队的书记柏进茂可不干了,在队里遇到他正在干活,一边推车一边骂,说我利用职务之便给我爸妈打电话,我爸妈来了也没有见他,从小到大没有挨过骂,一直骂的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爸妈来了为什么不让见见书记,书记也是讲理讲面的红脸汉子,把一个小村经营的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也是很有本事的人,猪倌的事情埋下了芥蒂,这次又……实在是伤了书记的心。可是当时就是那么不懂事。
回忆起插队的事情,觉得知识青年是应该到农村到工厂受到锻炼,两年的锻炼虽然受了点苦,但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们确实得到锻炼,锻炼了的抗压、抗挫折能力。从一个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娇小姐,锻炼成了一个能吃苦受累的黑铁塔。人生不能缺少这样的锻炼,台湾的青年大学毕业必须要服二年的兵役也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