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爷爷的忌日,我从省城赶回小镇,径直去爷爷的新“家”——林园路墓园,祭拜爷爷,说“新”其实也不新了,爷爷来到这个新“家”已有四个年头了。墓园周边的野菊花正竞相开放,听父亲说过,爷爷最喜欢这里的野菊花,以前经常一个人到这儿采摘野菊花,回家插在他窗台上的花瓶里,其实家中小院里也有野菊花,那是父亲的一点孝心,只是没有这儿多,色彩没有这儿的丰富。
爷爷走的时候正是墓园周边野菊花竞相开放的时候,那天中午,趁父亲睡午觉,爷爷一个人偷偷过来采摘野菊花,摔倒在野菊花盛开的地方,等见到我这个下午从省城赶回来的孙子后就闭眼了,嘴角似乎还带着笑,父亲说爷爷弥留之际一直在念叨我的小名,还好,我赶上了见爷爷最后一面,更确切地说,爷爷等着了见我最后一面,我没有辜负他,他无憾地走了,而我心里却满是遗憾,还有歉疚。我本来打算国庆节回来再陪爷爷下几盘棋,让他过足棋瘾;陪他侃侃《三国演义》,聊聊唐诗宋词,过足三国瘾,过足诗词瘾,毕竟比起父亲这个“理科男”,我这个文科生更对他的路子,虽然父亲的人文修养颇深,本应该能聊起来,但父亲对他似乎敬而不亲,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隔代亲”吧!还打算重阳节回来再带他一起爬爬山,采摘点野菊花装点他的窗台,也装点他的梦,可“打算”是如此的不“信”。
我采摘了一点野菊花来到爷爷的墓前,看样子父亲他们刚刚来过,爷爷应该在清点收到的冥币。我将野菊花轻轻放在墓碑边上,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几张湿巾纸,擦了擦已落满纸灰的大理石墓碑,便情不自禁地跪在墓前,磕头祭拜,寄托哀思。此时我在外面,爷爷在里面,我和爷爷的距离仅一块大理石的距离,心中没有悲哀,只有温暖。与爷爷日夜相伴的是爷爷走时一起带走的最爱——一副中国象棋、一套《三国演义》、一套《唐诗宋词精选》、一盒龙井茶,有这几件物件相伴,爷爷应该会少点孤独吧!
爷爷生前是喜欢下棋的,而且下得特别好,不知能否算是小镇第一人,不过据我所知,街头巷尾摆棋摊赚钱的高手见着爷爷是要溜的,我这个臭棋篓子与爷爷对弈从未赢过,让一車也只能下盘和棋。还记得爷爷走的前一年暑假,我和爷爷天天都要在他窗前的银杏树下杀上两盘,宁可杀不可辱不肯让棋的我每次都被杀得片甲不留,每当这时,爷爷便翘起二郎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享受父亲给他买的龙井茶,真的像一名中军帐中运筹帷幄的常胜将军。临回省城的那天上午的对弈,眼看败局已定的我耍起了小孩子脾气,非要悔两步棋,遭到爷爷拒绝后竟然任性、负气地掉头就走,我没有注意到爷爷当时的表情,但这最后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成了我永远的痛,成了我余生都要背负的“十字架”。
《三国演义》和《唐诗宋词精选》是爷爷平时最爱看的书,记得小时候爷爷经常给我讲“刘、关、张”、“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说的最多的还是“曹丞相”及“曹丞相”的文学才华;爷爷在唐诗宋词上颇有造诣,从小让我背“李、杜”诗、“苏、辛”词,还教我赋诗填词,而我却辜负了他,但爷爷从没有显露过一丝失望,满眼都是鼓励。
岁月无情,人寿有年,爷爷如今与我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我暗自给爷爷承诺的“明天的幸福大饼”一直都没能兑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伦悲剧之箭就射中了我,这于我是多大的遗憾和愧疚,但愿爷爷在我每次打电话时放给他最喜欢听的《三国演义》电视剧主题曲《滚滚长江东逝水》中已经闻到了孙儿那块“幸福大饼”的香味了。
天上下起了小雨,是爷爷一向喜欢的适合独自看书品茗的小雨,小雨会轻抚野菊花的头,滋润野菊花的心,洗净野菊花的身,却不会打落花瓣,这样的小雨爷爷是喜欢的,这不,爷爷的笑貌似又显眼前。
至亲已逝,英容犹在,幽思长存,我再次磕头祭拜,用手机放了一遍《滚滚长江东逝水》,站起身来默默退出墓园,泪雨迷离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