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暗,两头有光。
我站在这头,那头进来人,晃不了两下子,我就能认出那黑影是谁。
不信?走近了你瞧瞧,一准对。
这就叫眼力。
还叫熟悉。
是的。我今年五十岁,在这所学校工作了整整二十五年。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我人生的一半时间,跟这里有关。
我说的是有关。而不是说我在这里奉献了什么或者索取了什么。
我不想用多么神圣的字眼形容我与工作的关系。工作养活了我,同时我也喂了我的工作。就像我喂了一头牲口,虽然我也倾注了我的心血和感情,也想方设法把它喂成出色的牲口,甚至我还为了喂它让自己饿过肚子,睡不好觉,积劳成疾,但我喝过牲口的奶,吃过牲口的肉。
我和我的工作之间,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那天,一个从年轻时就和我一起喂牲口的伙计,突然跟我翻脸了。
我一点也没遗憾,觉得很正常。
另外一天,管牲口的一个小头目欺负了我。我站在那里,犹豫着,想是否该以牙还牙。后来,我觉得没意思,就笑着一扭头,走开了。
25年很漫长,我至少得学着长大。长大,对我来说,标志之一就是原谅。原谅那些对不住我的人和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我想通了,在原谅别人的同时,我也给了自己的灵魂自由。这,没什么不好。
我对这所学校和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我能熟悉到,相隔几十米,在昏暗的走廊里,有个人影一晃,我就知道那是谁。可是,又陌生到,几十年的老友,我只认识她的皮囊,却不认识她内心的腾腾杀气。
那天,我跟朋友在小操场散步。早晨的阳光斜着照过来,我们的影子一会儿短一会儿长。我们的闲聊像鸽子,飞来飞去,一会儿停在八卦里,一会儿又停在八卦外。
我突然觉得自己身处大观园,金陵十二钗,各有各的宿命。判词早就写好了呢,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而已。
也许有一天,这里的人和事,我会让他们出现在我的小说里。当然,我会用春秋笔法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