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去餐厅吃饭路过天桥时老陆才想起天桥下边那个卖烤红薯的老头来。老陆所在的22号楼是在校区之外另买的一块地皮上新建起来的，和原校区之间隔了条马路。马路一头是个居民小区，几家商店超市还有一个公交车修理厂，另一头通到大街上。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原校区四面都有围墙，22号楼四面也都有围墙圈着，所以就在两堵墙之间横跨马路弄了个天桥，这座天桥就成为22号楼与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久而久之，天桥下边开始有人卖各种吃的，用竹竿挑着递上来。特别是到了临近期末快放假的时候，学生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吃不起学校餐厅里的饭就只好在天桥下买些馒头包子。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壮大，当初几个单调的馒头包子铺发展成多个种类、各色花样的小吃聚集地，红红火火的还挺热闹，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为除学校五个餐厅之外的“六餐”。当然，学校是不允许这种现象合法存在的，不说别的，光是看着就不雅观，而且这也严重有悖于封闭式管理的规定，因此予以坚决打击，天桥上经常可以看到保安遛来遛去的身影，但保安他也不能时时待在那儿呀，所以虽然原则上不允许，但还是无法完全杜绝。为这事，郭处长没少找过老陆，让他作学生的思想工作，老陆则更同情学生，不让在天桥买饭，那你餐厅的饭卖便宜点儿啊，但是众所周知，餐厅的饭价是和学校的学费一样只会升不会降的。天桥买饭现象就这样作为既成事实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卖烤红薯的老头便是天桥下众多小商贩中的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得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做这小买卖挣钱糊口。慢慢的和老陆混熟了，平时见面打个招呼，要么就一个桥上一个桥下坐那儿聊天。反正老陆每天下午都闲着没事，值班室里也没有电视呀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红薯老头呢，跟老陆聊天也不影响他卖东西，于是这就成了每天下午天桥上的一道独特景观，一个在上面坐个马扎撸着两只袖子唾沫横飞地指点江山，另一个在下面边用火钳翻动红薯边仰着头笑呵呵地应承着。别看他俩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四、五米，但要实现“平起平坐”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老陆的22号楼在学校的东北角上，全校唯一的日常出入的校门却在最南边，老陆要想到天桥下边得绕一个大圈子，所以虽然两人都说自己棋技如何了得，却一直没有过过招。也许是岁数差不多，两人很有共同语言，总能聊到一块儿。和老陆一样，红薯老头也只有一个儿子，四十出头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别说养活老人了，这隔三岔五的还经常找老头要钱呢。这不，今天红薯老头没来，旁边卖凉皮的老婆子告诉老陆说是他儿子把人打伤了，老头正帮忙解决这事呢。

    “做孽呀！”老婆子说完叹了口气。老陆没有说话，端着餐厅打来的饭独自进了值班室。一个人闷闷地吃着饭，老陆想到了自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老陆老伴前几年刚过世，儿子对自己到是很孝顺，还有个机灵可爱的小孙子，可是儿媳妇却老是看他不顺眼，平时动不动就甩脸色给他看。老陆明白这是记他给儿子结婚时娘家财礼送少了的仇呢，老陆真是有苦难言哪，当时确实有困难，虽然是几百人的大厂子的厂长，但一时还真拿不出许多钱来，而且和娘家比起来老陆这边已经不太讲究这些规矩了。只要小两口愿意就行了，干嘛整得跟买卖人口似的。当时老陆家没怎么在意，女方也没提出什么不妥，这个婚就算是结了，可结婚后问题就慢慢出来了。儿媳妇老是明里暗里地冲老陆发牢骚，在外面说老陆当着厂长给儿子结婚都这么抠门儿，没他这么当爸爸的。再加上老陆和儿子、儿媳都在一块儿住，难免磕磕碰碰，两人矛盾越积越深。特别是老陆不当锅炉厂厂长以后，情况更是越来越糟。弄得儿子和儿媳也关系紧张起来，三天两头吵架。老陆一辈子都是当头儿的人，最不济也是生产队大队长，从来都是别人看他脸色行事，哪受得了这窝囊气。在家呆了几年后死活找郭处长帮忙来这学校当了这公寓管理员。眼不见心不烦，你不是看我不顺眼吗，我躲你远远儿的。

    郭处长原先是老陆锅炉厂的工会主席，和老陆关系还可以。老陆临退休的前一年，厂里领导机构要进行人事大调动，全厂上下都忙着进行领导干部交接班工作。就在大家欢欢喜喜即将走上自己的新岗位的时候，本应最受关注这时候却被冷落了的生产工作出了问题。刚刚卖出去的一批锅炉里有两个发生了爆炸事故，一个在制糖厂，一个在学校，据调查，两起事故中都不存在当事人操作失误现象，完全是锅炉本身的质量问题。这下事情可严重了，老陆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当即被免职。仓促上任的代厂长忙着解决死伤人员的赔付工作，其它事务根本无暇顾及，全厂顿时乱做一团，正常的生产都几近停止。工人工资发不了，许多人辞职离厂，自寻出路，郭处长便是其中一个，凭借丰富的行政管理工作经验和多年积累起来的广泛的人际关系，他很快就在这所大专学校当上了学生生活处处长，现在干得还不错。

    这次事故也成为老陆一生的遗憾和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每次想起来心里都很不是滋味。老陆当厂长的这些年里，锅炉厂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没有发展成大型企业，但年年完成生产和利税上缴任务，工人福利水平也逐年提高。老陆自认还算个称职的厂长，咱没有人家优秀企业家的魄力和本事，可最起码两袖清风，问心无愧，不贪污腐化，没占过公家什么便宜。想不到眼看就到最后了却出了这事，没能顺利退休。

    老陆搬到学校住以后，儿子陆军经常过来看他。其实老陆心里明白，儿子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一个，一边是老婆，一边是爸爸，你说他该向着谁？对儿子，老陆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愧疚，虽然老陆一辈子都在官场干，想为自己捞点油水并不难，但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他从来不马虎，不是自己应得的东西就是送上门儿来也得给人家退回去，所以虽然是他的亲儿子，也没沾上他这厂长什么光。陆军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了鼓风机厂，几年下来已经是个什么科室小小的主任了，但在他这种冷衙门，每天上班除了喝茶、看报、聊天外就没多少正事可干，工资半年能发一次就算不错了。大家在厂里也是挂个虚职，都有自己的副业，陆军和别人合伙在服装商城里包了个柜台，整天就忙着天南海北地出差进货，日子还算过得去。对当初结婚的事，陆军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对这个妻子他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当时年龄大了不好再拖经人一撮合就成了夫妻。想不到烦恼从此开始，整天吵吵嚷嚷，矛盾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