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我也有個叫小芳的朋友,除了沒有大辮子,其它特征基本符合。我們認識七八年了,當年一起接受專業培訓,是同行。小芳是個北方姑娘,高高瘦瘦,乾淨利落。最初注意到她,是因為課堂討論發言。不記得她具體說了什麼,只是當時就感慨如此快人快語,言辭犀利,原來是和我一樣的一枚女漢子啊。後來慢慢熟了,知道這個風一樣的女子,經歷不俗。
女漢子們的成長經曆,大概都有相似橋段。父親是刑警,嚴厲認真,很少在家。小芳很小就獨立自強,脖子上掛著家裡鑰匙,獨來獨往,在當地成績優異。父親偶爾回來,會像審犯人般讓小芳立在面前,仔細盤問學習生活情況。小芳後來考入北京,學理工科,是班裡少有的幾朵小花。只不過,這朵小花總有些硬硬的鏗鏘玫瑰的味道。別人都花前月下,她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兩耳不聞窗外事。直到那個動蕩年代,群情激奮,尤其年輕人。小芳也熱血加入,堅持多日,終於餓倒了,被送進醫院。之後才知道,只有少數人像她這麼實在,好多人早就大吃大喝了,巧克力也沒斷。
醫院那些日子,男主角出現。是個文弱書生,高個子,學長。小芳迷迷糊糊之間,覺得有人一直守著,照顧自己。幾天後清醒過來,發現是學長。很感動。學長也說,你怎麼這麼傻呢,把自己餓暈了都。。。小芳覺得有人這麼心疼自己關切自己,好陌生的體驗。卻是父母都不曾給過的。於是革命激情過後,小芳結束了自己獨行俠的日子,他們在一起了。學校的日子天高雲淡,花前月下。學長先期畢業去了南方,小芳隨後也追隨過去。學長變成了老公。剛畢業的大學生,最初幾年工作經歷都很辛苦。後來逐漸穩定,男人在報社,小芳下海經商。生意做得很是紅火。男人把父母,兄弟一大家子都弄了過來,甚至還包括精神失常的弟弟。小芳無怨無悔早出晚歸地奮鬥著,支撐著,付出著。
幾年後,小芳懷孕了。男人得知這消息,卻很冷淡,不置可否。那一瞬,小芳才覺得寒心。恍然間,這麼多年的付出如過眼雲煙。準備辦離婚手續,接父母過來料理生活,打理生意,兼顧自己孕期的身體,小芳冷靜安排著一切。兒子出生,婚離了,男人沒給任何補償,也不支付孩子的贍養費。小芳不在意,反正自己一直獨立。習慣了。倒是終於不用再照顧那一大家子了。繼續忙生意,恢復了早出晚歸。孩子交給父母帶。幼兒園。小學。爺爺奶奶帶孩子回老家上學,男人突然出現。他已消失N年,現在要帶孩子回京讀書。小芳同意了。
半年後。男人受不了了,叫小芳來京管孩子,因為孩子出問題了。孩子因為適應問題不敢進教室,被老師反復呵斥還會尿褲子,無法繼續上學。當媽媽的一聽就急了,迅速料理了公司火速進京。孩子的問題,比想象的要更複雜,嚴重。不僅是學習問題,還有言語表達,人際關係,以及個性問題。男人又撤了。從此,母子倆開始持續十年相依為命的北漂生活。為了兒子,小芳開始學心理,所有時間精力都放到兒子身上。從最基礎的言語表達,到生活瑣事,人際相處,媽媽手把手地教。之前忙於事業忽略了孩子,代價巨大。小芳沒有抱怨,只是一天天,一點點努力補償。鼓勵,肯定,關注,接納,認可。。。媽媽所有的情感都投注給了兒子。
兒子在蹣跚中,跌跌撞撞地長大。漸漸表現出漫畫天賦,漸漸學著表達自己,學著交朋友尋找同類。學業方面媽媽從不給孩子任何壓力,順其自然,只要孩子身心健康。孩子在學校總有各種問題,不符合老師的要求,不被同學理解和接納,小芳需要一次次出面交涉,最大限度地保護孩子免受傷害。爸爸不定期出現,不定期付著生活費,也會不定期捲入母子生活,習慣性地貶低、指責、否定。小芳承受著這些,努力維持著父子關係,幫助孩子代謝對父親的憤怒,排斥和失望。孩子的心智發展就這樣艱難,緩慢地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
兒子上中學了。私立。爸爸付了學費。孩子也更獨立,可以交朋友,可以自己安排生活。也很上進,努力學習,夢想是以後可以為自己的漫畫作品配上文字。小芳依然是一個人。之前交往過幾個男人,時間不長,都無疾而終。小芳逐漸覺得,還是自己一個人吧。春節回家,面對父母,兄弟姐妹,陌生疏離,強顏歡笑。夜半輾轉,淚流滿面。最好的自我解脫,可能就是不再對他們抱任何希望,不再幻想他們的改變,保持距離和界限,保護好自己。
小芳說,以前一個朋友最近終於出家了。電話號碼已經失效。小芳感慨著,大家各自命運不同,即便是朋友情誼也拉不住。小芳說自己最近陷入一種混沌狀態,昏昏沉沉。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就宅在家裡,沉迷韓劇。我想,這也是一種自我休整自我修復吧。兒子長大了,住校,週末才回。爸爸想讓兒子出國讀書,想讓孩子脫離媽媽的掌控。小芳也不反對。以後的日子,要准備自己過了。一面作為咨詢師,在職業道路上陪伴來訪體會著愛恨情仇;一面是接受個人分析多年,自我探索越來越深,有治療師陪伴,挺好。
只是不知,這個破繭化蝶的過程還要持續多久,也不知之後會怎樣?小芳就這樣獨自前行,堅定,執著。她最近愛穿黃顏色的衣服,那是太陽的顏色,讓人感覺熱烈,溫暖。她還是那樣,高高瘦瘦,獨來獨往,話不多。前幾天我們見面。抽著煙,聊著天。初夏正午。陽光燦爛。說起兒子,她一臉欣慰。我似乎看到,這個女人正鉆出厚厚硬硬的繭殼,展現柔軟的身體,柔軟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