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去世之前,曾向王熙凤托梦,交代了她的心事,大概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件事是关于贾氏家族的远景展望,希望凤姐一定要未雨绸缪,笔者在之前的文章里曾经有过相应的论述,第二件事是关于贾氏家族的近期规划,告诉凤姐“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当凤姐追问她是何喜事时,她却不回答,还给凤姐留了一句诗:“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通过《红楼梦》后来的故事,我们可以得出,这里所说的“喜事”,应该就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以及《红楼梦》中的重头戏“皇恩重元妃省父母”,笔者觉得,第二件事如果仅仅以“喜事”来论就显得过于笼统,不够具体,显然不符合《红楼梦》对于中国封建社会高度的概括性和浓缩性。
那么,秦可卿托梦的第二件事究竟是指的什么?笔者认为,所谓喜事,表面上确实是“贾元春省亲”的盛宴,实质上依然是一个“悲剧”, 其实,在此所谓喜事之前,整个贾氏家族已经为秦可卿的丧事耗资不少,贾珍曾对王熙凤言道:“不要省钱,只要体面!”
在丧事的财政大开销后,贾氏家族马上又面临着“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的巨大喜事,一丧一喜,对比分明,耐人寻思,此次元妃省亲,使得整个贾氏家族耗尽了全族之力,出现了巨大的财政亏空,因此,元妃省亲之后,贾氏家族由盛而衰。
更重要的是,由《红楼梦》的发展主线,逐渐产生了两大集团,而这两大集团的斗争直接导致了《红楼梦》的主要人物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的悲剧命运,而元妃省亲,为这两大集团的斗争定了调子。
我们知道,《红楼梦》是以宝黛钗三人的爱情为主要线索的,说得更直白一些,贾宝玉选谁做老婆?这是《红楼梦》的一个重要问题,贾宝玉和林黛玉从小一起长大,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而薛宝钗的到来,使贾宝玉眼前一亮,更使得贾家的一些掌权人眼前一亮,这是一个机会。
薛宝钗进贾府是干嘛的?她是来选秀的(进宫),可惜没有成功,原因可能有很多,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薛家的地位问题,按说薛家属于皇商,其地位也是相当显赫的,但是,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始终是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相对于那些官宦门第而言,就要差个档次了,选秀没有成功,寄居贾府的薛宝钗,就将目标锁定为贾宝玉。
薛宝钗端庄贤惠,美貌大方,知书达礼,深有城府,在贾家颇得人心,林黛玉的美貌和才华不亚于薛宝钗,但为人处世却远远逊色与这个姐姐,林黛玉在贾家人面前所展现的,是一副小心眼的形象,更重要的是,在贾宝玉婚事上,具有重要发言权的王夫人非常看重薛宝钗,须知,王夫人是贾宝玉的母亲,也是荣国府的重要掌权人。
薛宝钗的母亲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薛宝钗算起来是王夫人的姨侄女,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是荣国府的执行掌权人,王夫人看重薛宝钗的主要目的,其实也是为了巩固王家人对贾家的影响,以及王家人在贾家的地位,薛宝钗是具有一定经营管理能力的,在凤姐生病期间,协助探春与李纨共同执掌家务,一旦薛宝钗成为了“宝二奶奶”,荣国府里的两位“当家奶奶”就都是王家人了。
于是,扶持薛宝钗成为“宝二奶奶”阵线已经逐渐形成,其主要成员包括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等,由于贾宝玉是衔玉而生,而薛宝钗也有一个金锁,于是“金玉良缘”逐渐成为了扶持薛宝钗成为“宝二奶奶”的理论依据,“金玉良缘”阵营也集中了贾、王、薛几大家族的力量。
而林黛玉才是贾宝玉的知心人,他们有着共同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追求自由和理想,贾宝玉曾说,他不信“金玉良缘”,他只信“木石前盟”,他们二人的相爱,相信周围的人也都有体会,林黛玉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便是贾母,贾母对林黛玉的母亲贾敏是最疼爱的,爱屋及乌,贾母对林黛玉也充满了疼爱,而且非常希望宝黛爱情能修成正果,贾母是整个贾氏家族最大的人物,她的态度给宝黛带来了信心。
其实,王熙凤也是“木石前盟”阵营的支持者,有一次林黛玉吃了凤姐送来的茶,凤姐便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还指着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家私儿配不上?那一点儿玷辱你?”可见,王熙凤是希望贾宝玉与林黛玉在一起的。
仔细想来,从王熙凤的角度想,林黛玉要是做了“宝二奶奶”,不可能与她一起执掌荣国府家务,而薛宝钗却完全有可能,王熙凤又是一个权力欲望极重的女人,她当然不希望有人来分她的权了。
在元妃省亲这件大喜事降临后,“金玉良缘”阵营与“木石前盟”阵营可以说基本被定了调子,此后,在端午节时,贾元春赏赐礼物,《红楼梦》第二十八回曾写道:“袭人(对宝玉)道:‘老太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一个玛瑙枕。老爷、太太、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你的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和数珠儿,别的都没有。’”
可见,贾元春已经将贾宝玉与薛宝钗同等对待,将林黛玉与贾府三艳同等对待,这可以说贾元春针对“金玉良缘”和“木石同盟”两个阵营的表态,她原则上支持薛宝钗,“金玉良缘”阵营的大靠山终于出现了,由于贾元春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儿,因此,很多人认为是王夫人游说的结果。
其实,元春是一个极有主见和政治头脑的人,在省亲的过程中,很多细节已经表现出元春的态度,比如元春不喜欢“玉”字,贾宝玉在作诗时,便写了一句“绿玉春犹卷”,薛宝钗对他就言道:“贵人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才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又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分驰了?”并建议贾宝玉把“玉”改为“蜡”,相信薛宝钗此举肯定深得元春之心。
再来看林黛玉的现场表现吧!各位姐妹题诗之后,元春说:“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所及。”林黛玉本想技压群芳,可只得了个并列,心中不快,又看到贾宝玉还有一首诗没做完,于是“叫他抄录前三首,却自己吟成一律,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向宝玉跟前。宝玉打开一看,觉比自己做的三首高得十倍,遂忙恭楷誊完呈上”,元春看在眼里,能高兴吗?当着我的面儿作弊啊!
由于贾元春成了“金玉良缘”阵营的大靠山,因此可以说,贾宝玉的婚姻也基本上已经有了结果,尽管贾母依然还很疼林黛玉,王熙凤也很照顾林黛玉,就算是开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玩笑,也仅仅是开玩笑,而没有其他的意思,在真正面对贾宝玉的婚姻问题上,她们恐怕就不会坚持了。
在八十回后,贾宝玉显然是没有和林黛玉在一起的,那么他和薛宝钗在一起了吗?按《红楼梦》第五回所言:“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可见二人身是在一起了,但心却没有在一起,有人对高鹗的续书不看好,笔者认为高鹗的续书在完成宝黛钗爱情悲剧方面,还是延续了曹雪芹的创作原则的,因此有了王熙凤设调包计等故事,这可以说是高鹗续书最大的亮点。
如果说秦可卿去世前托梦给王熙凤,告诉她最近有喜事,那么这件喜事的背后便是贾府透支人力、财力、物力的家族悲剧,和宝黛钗爱情的人物悲剧,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封建社会晚期的时代悲剧,一喜一悲,令人感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