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致敬千里江山图)1

许多年后,兆临再回忆起当年宗学里的生活情景,总是会记起弟弟汾阳带着他的那一班朋友从虹桥下走过。他们抬头望着她笑,个个都是英俊的面貌修挺的身形。希咏在他们当中,并不是那么特别耀眼的一个,可是他的模样灵秀,眼眸里含着傲气,宗学的窄袖白衣衬托着他的少年清瘦,肩头瘦削,又微微有臂上的肌肉撑开在那里。他抬头望她,也是在笑,却与别人不同,那含义兆临当时不懂, 但他的样子却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鲜明,哪怕周围的一切都已经黯淡下去。

兆临是公主。在北宋亡国前的那最后也是最好的几年里,她们被叫做帝姬。兆临是二十多位帝姬中的一个,和她同母所生的只有一个弟弟汾阳王。他们的母妃在皇帝众多妃子里怎么都排不上号,就像兆临在宗学里的帝姬中间怎么也排不上号一样。倒是弟弟汾阳王出众些,聪颖活泼,颇得父皇喜爱。身边就有一班朋友,比如王希咏。

王希咏是罪臣之子,本来没有资格入宗学给皇子帝姬们伴读。但是他自幼善画,有神童之称,皇帝赞过几次。他父亲和叛逃西夏事情牵连被流放也没有牵连到他,因为办事的人知道他受皇帝赏识,让他过继到了远房亲戚家。但因为这事他在宗学里也受到嘲笑,说他”既是叛国,又是叛族。

但是希咏,总是毫不在乎的笑。他的眼神明亮清澈,他有他自己的神光。

希咏每日里很早就来宗学。他在远房亲戚家也过得不好,受歧视,那不过是个商贾重利之家。但是希咏来了宗学也不过是趴在自己的桌案前大睡其觉。睡也不能安稳,因为十有八次被兆临的读书声给吵醒了。

兆临一大早来,是来诵书的。她比不得父皇和诸多兄弟的才华横溢,也不如许多姐妹的娇美讨喜,她不过是比别人用功些。她不是像姐妹们的俏丽新颖的红妆,她像男孩子一样穿宗学衣裳,带白色纱冠,随身带的不是香粉而是笔墨。她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不出众,但是样样都不算差,综合而论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是很认真的。

她一早就在读书。睡在后排的希咏,皱了皱眉头,不仅是因为被她吵醒,更是因为觉得奇怪,不知道她这样用功读书是为什么。帝姬的命运不过是这样,小的时候固然因为皇帝开明而能入学和皇子们一起读书,而长大之后,也不过是选个科举优秀的进士状元之类嫁了。她们又不能靠科举,用功读书做什么。

宗学里的孩子,都不考科举。为的是不与士族子弟争功名。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最好的时代,却不是他和她的最好的时代。他和她,都有各自的迷茫。对于他来说,最好的前途不过是等到汾阳王去了封地跟着去做个谋士帮手,或者去皇帝的画院做个画师,对她来说,最好的事情不过是被父皇夸赞,然后等她长大,照例嫁给文臣子弟或是科举新贵。

兆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的用功读书。后来才明白,她想要的,不过就是父皇的青眼。父皇对孩子们不坏,可是对人人都好,也是好得有限,对她尤其没什么特别,她心里大约是在渴求得到多一点的父爱的。父皇那样的英俊潇洒,书画堪称绝世。怎么她就没有遗传到什么呢?

兆临也不是每天都会吵希咏的晨睡。她有时候也会不想读书,她在宗学的院子里踩着黎明的晨光练武。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里这不是什么好事,而她所会的最多不过是打一套太祖长拳,把满院清晖搅乱而已。

兆临和希咏,都是不那么合群的人。虽然希咏活泼风趣,表面上很得大家喜欢。但除了汾阳之外没人不对他那罪臣之子的身份暗怀讥讽 。

与希咏不同,兆临的离群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曾经在大家一起抗议夫子布置的课业太重,拒绝交上作业的时候,一个人抱了一堆文卷交上讲台。这样的人怎么会讨大家喜欢。

不过兆临不在乎。她要的是师长的肯定,确切的说,是父皇的爱。原来她从小对爱就十分贪婪,只想独占。后来她才明白。

兆临和希咏,本来没有交集。除了他曾经往她的卷轴里放过虫子。她毕竟是帝姬,带头嘲笑她是不可以的,偷偷小小开个玩笑倒是可以,她又毕竟是汾阳的姐姐,不能太过分。

不过兆临好像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她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也不在意别人的面目,所以那个往她书里放过一回虫子的希咏,长什么样子,她都没有印象。

事情发生改变的是某一年的冬天。兆临十四,希咏十三。和汾阳同年。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清晨兆临读书的声音特别大,希咏伏案辗转,终于忍不住道,别念了行吗?吵死了!

他的声音满是焦躁,带着痛苦。但兆临继续念书。完全不管。

她是后来才知道希咏是在家受了折磨跑出来,一夜没有进屋,受了许多风寒。但当时她不知道。她只顾念书。直到大家都来了,才被汾阳发现了他的病重,他晕倒在他的书桌上 。

希咏被人抬走的时候像尸体一样。他惨白的脸色,连唇都是青的。他从她身边路过,那无力的手撞在她的书桌边上。她微微皱眉,她想,要是她早点发现他的不适,会不会好一点呢?

大约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感。

于是第二天早上,当她看见希咏再度出现在他书桌上时,就走过去,问,你怎么不在家休息?

碍着你了么?他抬起苍白的嘲笑的面容。但是略略吃惊,他发现她的眼神平静,微微有一丝关切。

那样的神情,很好的,仿佛她忽然不再是吵他数年的讨厌丫头。好得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昏厥过去。

兆临绕着他走了一圈。他在流血。看不见伤口,却是在流血,从椅子上滴下来。

兆临想去叫人。可是走了几步回来,太早了,宗学里还没有人来。

她板着希咏的肩头让他仰靠在椅背上。 然后抓住椅背,拖动椅子她要带他去太医院。

太医院就在宗学不远。

但是希咏的身体,从椅子上滑下来。他长,他软,他无力极了。

兆临把希咏往上拽,使他横躺在椅子上。他的头仰起一道美丽的颈颌线,美丽而又悲伤。被血染的白衣单薄着。那双腿,无限的长,却是只穿着一只鞋。

兆临把希咏用椅子拖到了太医院。她没有太多想法,她也只能做到这样。最后的几步石梯她是有点心急的,所以把他抱起来。原来她练的好太祖长拳,他这样的身子,她也不是抱不动。

兆临把希咏放在太医院的病床上。这是她第一次抱他,没有什么想法,只觉得他好长好瘦。她和太医说了几句就走了。她还要读书,或者练一趟拳。

兆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生了什么病。她不知道希咏的养父,那变态的商贾,已于昨夜趁着酒醉将病弱的他首次强奸。

那是希咏被破瓜的一天。他知道自己在人生的堕落道路上又进了一步。他的人生如同一场被人做了手脚的赌局 ,一直在高开低走。从官宦子弟皇帝赏识,到被人暗暗嘲笑的寄人篱下,再到沦为耻辱却不敢言,这又是一步。但是没关系,他不会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他要勇敢的面对自己的沉沦。

这天大家都嘲笑汾阳。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啊,也不好好照顾你的伴儿!

汾阳很恼。

这天晚上汾阳好说歹说把姐姐拉到他的碧月楼去。床上帐中隐约躺着一个人形。是希咏。

汾阳求姐姐照顾他。

你自己来不行吗?

汾阳摇头说现在已经有人嘲笑他和希咏是一对儿断袖了。他可不敢陪他过夜。

把他送回家去呢,又是不忍。汾阳说,希咏说要是送他回去,他会死的。

汾阳只是隐约知道他的养父一家对他不好。没想到会不好成这个样子。他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能丢下他,却又不得不避嫌。他有些担心,好在姐姐,平静的望了那边一眼。

希咏一直在昏睡。他不知道这天晚上彻夜照顾他的不是好友而是好友的姐姐。否则他不会那样的失态。他伤痛发作,哭了起来,在她怀里哭得七荤八素,却又不肯说是哪里疼了。他只哭。

兆临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他睡得好的时候,她会默默的在一旁看书,他发作起来闹腾,她也只是淡淡的问,怎么了?

疼。

哪里疼?

……

而希咏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一刻,他把怀里一封书信交给她,求她帮他转交给清河帝姬。

希咏暗恋清河帝姬。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清河帝姬既美又温柔,男孩子们要是不爱她就不足以证明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

清河?

是。他迷迷糊糊的说。

希咏暗恋清河帝姬很多年。或许并不和别的男孩子不同,但是对清河的想象是他安慰自己的最好方式。

第二天希咏醒过来。他清醒了,想要收回情书。此时面对他的是昨夜跑出去玩了一晚的汾阳。

汾阳说,信?什么信?

希咏这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自己的那些倾述,也是所托非人。

希咏仔细回想自己昨夜说的话。他好像也没有暴露自己的什么秘密。但是他至少暴露了自己的软弱。

让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的软弱是很没面子的,经管对方只是一个长相普通又没啥女性魅力的讨厌丫头。

还给我。希咏说。

兆临从书上抬头,看见他苍白里有一点怒火。他大概是因为她骗了他的好感。昨天晚上他对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还什么?兆临说。

她想了想,又道,你应该找清河要去。

她想起他说,只要她能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我就死而无憾。

略微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兆临没打算帮他去要回情书。清河收到的情书多了去了,多这一个也不会怎样。

兆临没有想到这封情书会给他带来大祸。清河和男人私通被发现,那男子跑掉了。问她是谁,她说,王希咏。

她最近收到的最后一封情书的署名。

证据是,一封情书。

情书呢?找不到了!清河说,兆临你可以作证。那封情书是你拿给我的。

没有什么情书。兆临说。

她保护了他。她保护他不过是因为看不惯清河的陷害。清河有的是追求者,为什么偏偏选他来顶罪。

我不知道什么情书。她说。

希咏一直在旁边看。他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那个晚上,是他第二次在养父那里遭到蹂躏的晚上。他的最后一丝亲情破碎了,连同多年的爱情一起。而新的爱情,还没有升起来。

失踪的书信终于找到了,是希咏的笔迹,却不是表白爱意的情书,而只是赞美。希咏觉得奇怪,明明是自己的笔迹,自己的语气,却在关键的地方被修改过了。

那是,兆临写的吧!

希咏忽然明白了。她读过他的情书,然后她偷走了旧信,仿照他的笔迹写了新的代替。就这样她帮他渡过了难关。

兆临说,我交给她的可是你自己写的那封。

希咏说,谢谢你。

谢谢只说一次就不好再开口。因为他发现她仿佛并不在意他的感激。

兆临帮他,只是不想让这事情与她有关。她还要读书,还要做一大堆的功课。

她以为自己帮他写信没人知道,但是汾阳王很快拿一堆作业来,说,听说你很会模仿别人笔迹?

滚。

可是你能帮希咏写,就不能帮我写吗?我可是你亲弟弟!

到后来他的那一班朋友都央求她给写作业。她能模仿每个人都笔迹,至于语气也并不相同,多少能像一点。

他们不肯做作业,要去出游。希咏主动留下来陪她一起写。希咏说,可不是我告诉他们的。汾阳很聪明,他猜出来的。

他有点紧张。他给她找了麻烦。

但是兆临仿佛被麻烦惯了。她只嫌他碍事。说,你也跟他们一起去玩吧!

你的作业,我也写了得了。她说,不差那一份。

她说得平淡。但是他仿佛在他伏案的身上看到了不同。

她,把他和他们,平等对待。那就是对他,最好的高看。

希咏最后还是去找汾阳他们玩去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呆在她面前。

这天他们去追红楼看最有名的红杏花,还喝了花酒。希咏买了一盒红杏花的香粉。大家都以为是他要送给清河的,笑他不长记性。又说,要是那庄事儿是真的,其实也不是不好。说不定皇帝就因此把清河赐婚给他也说不一定。

至于清河为什么说他的名字。或许,清河心里,有他。

但是希咏心里已经找不到清河。他们说什么也不能使他动心,他的心里装着一份感激和一个人。

少年的爱情,来如抽丝,去如山倒。他没来由的觉得兆临替他写的那一篇作文比写给别人的更好,受了老师的点头之赞。

兆临是个奇女子。大家这才发现。她一个人能就一个题目写出整整十一篇观点论据都不相同的文章,虽然不见得多好,却是绝不重复。于是她开始很受欢迎起来。大家都说她是贤。而娶妻当求这样的贤。何况她还是位帝姬公主。

兆临莫名其妙就受了欢迎,她自己倒是没有感觉到,因为别的女孩受了欢迎收到的是鲜花和情书,她收到的是作业和麻烦。有人连弄坏了名家书画也要她补的。

兆临当然嫌烦。这一阵子受人瞩目的时间什么时候才到头呢?

她是冷冷的,一向不大理人。但是她的情绪,希咏看在眼里,感觉得到。他现在常常的望她,虽然隔着几排书桌和同学,只能看见一点点背影,但他也会忍不住的看。

希咏说,你们能不能别去麻烦她了呢?

大家笑,她亲弟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心疼啥呢!是不是喜欢她了?

是。希咏说。我喜欢她。

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回答得这样快。脸红了,发烫。

汾阳笑,说我姐谁不喜欢。她还做得一手好菜。哪天你们想吃什么……

大家闲聊起来。而希咏却暗自打定主意。既然别人都知道了。那么对她,也不该有什么隐瞒。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才刚刚结束了一段情事,就要重新开始新的恋情。但愿不是又一次错误。但如果是错误,他也心甘。

希咏不知道怎样对一个女孩好。他左思右想,最后带了早餐来学校。他见她每次来得都很早,又不吃早饭。

食盒里的粥和点心,从家拿到学校,都凉了。他自己煮的。

要不要吃早饭?他问她。她在桌子上铺开书本,抬头,望了他一眼。

他怯生生的说,吃一点吧。对身体好。

不用。她说。

她坐下来,开始诵书。

希咏回到座位上。开始悄悄的吃掉。不一会儿便肚子疼疼得呻吟出声。

这一次她转头。她很奇怪的望过来,说,怎么了?

太凉了,我又吃得太快。希咏说,没事的。大约是因为我空着肚子,受不了。

你自己不吃早饭,还来劝我吃早饭。兆临说。

他的嘴角牵动,似乎自嘲。额头上满是汗。

要不要去太医院?她说。

希咏慌忙摇头。不用,我,我去厕所,去厕所就好。

他慌张的挣扎着,要去茅房。兆临皱眉,看他走得艰难。她应该搀扶一下的,可是她不想去那种地方。

算了吧,读书!

这天晚上下课,大家都走了,兆临还在伏案疾书。

希咏走过去,说,还不走呢?

兆临说,快了,还有一点没写完。你们这些人,连超时书都活儿也要交给我。

希咏说,我陪你一起写吧。

不用了。快好了。

他站在她身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但又不肯走。

兆临忽然说,父皇生日快到了,宗学要选一副画作为父皇贺寿。你会画吗?

希咏摇了摇头。他很久不画了,怕画了皇帝不满意,那他就再没有资格留在这里。

兆临说,我倒是要画。只可惜我画得不好。

希咏忽然说,要不然,我替你画一副呢?你帮了我那么多。

送给父皇的心意我不想要别人帮忙。兆临摇了摇头。她收拾作业起来,说,我要走了。

希咏默默的跟着她一起出去,正好遇见养父来接自己。希咏的脸色白了。

兆临向养父一鞠。目送着他带着希咏离开。她是守礼节的,但她的目光里也是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她没有看出希咏的脚步艰难。

但眼看他们即将走出视线,她忽然说,明天早上记得吃了早饭再来上学

希咏高兴极了。仿佛有了力气一般。

在宗学外的马车上,养父冷笑,说你倒是厉害,这又是喜欢上一位帝姬。这些王孙公主,不过是逗你玩的,只有我才能养你一辈子。

养父抱着他开始淫弄。希咏挣扎。养父冷笑,你这是干什么?

他终于还是没有呼叫。他只能一边被人奸淫,一边掀开帘子一角,他望向宗学的方向。他知道此时,兆临正踩着一地的落花往她的宫殿走去。

他多想跟着她去。

希咏从马车上跑下来。他跑回宗学,但是宫人告诉他,已经关门了。作画,希咏说,他要连夜作画以献给陛下贺寿。

希咏是皇帝赏识的天才少年。他要为陛下作画,自然是为他打开了宗学的门。

他终于可以不用回家。手里握着画笔却画不出来,浑浑噩噩的一夜,醒来时已是清晨,他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沾满颜料,瞌睡时头碰在纸上,那是花花绿绿的一团乱。

兆临向他递出手绢。她在看画,她说他这画真是难懂。

希咏汗颜。他说不出来话。

兆临觉得这些日子他是有些变化,不像以前那么爽利了。他不来接她的手绢,她就递过去,轻轻擦在他脸上。

希咏后退一步。他心里是乱跳的,脸红羞涩。

怕什么。兆临说,又不是没有给你擦过。

希咏的脸更红了。低着的头更抬不起来,他说,那天晚上……你……我……你……

期期艾艾的说,你真好。照顾我。听我说那些唠叨的话。

他心里紧了,说,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你生气吧?

兆临说,记不得了。

希咏隐约有点失望。偷偷抬眼看她,问,哪天晚上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兆临给他递过桌上装满水的笔洗去。

不记得了。她说。

但是希咏有点失态。他接过水喝了起来。

干什么呢?这是洗脸的啊!她笑着说。

她好像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很渴,她喂了他一点水。然后他也是呛到了,就像现在这样咳得厉害。

我喜欢你。

希咏忽然说。她看他的窘迫,那三分嘲笑却又有七分恨铁不成钢的关切,他懂她的眼神。

兆临说,你喜欢我做什么呢?

她第一次被人表白,反应却是冷淡。或许是从汾阳那里听到过。

汾阳说,希咏说他喜欢你呢。当时她说,他不是喜欢清河吗?

那是从前。难道不能换的吗?清河又不喜欢他。

兆临想了想说,不是不能。但是,这也,太快。

太快了就难免被人说是无情。他已经被人说是不忠不孝,现在又多了一个无情。他这样的标签,虽然不至于让她看不上他,但是总觉得有点感叹。

所以当他对她表白,她只说,你喜欢我做什么呢?

她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很快就要转身回她的书桌。希咏连忙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喜欢你。

这一段感情,他不想藏着掖着,再像上次那样,慢慢的变了味道 。他觉得自己十分坦然。他是真的喜欢她。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喜欢她,对她好,看她笑。没有别的目的。

虽然兆临并没有动心的意思。但是他的眼神实在纯洁期盼。他其实生得挺美,有一种既是傲又是娇的神气,装着坚强,透露着脆弱,脆弱里又有着柔韧顽强,顽强里还有几分悲伤。让她想起了当初自己在父皇面前求他多看一眼的时候。

兆临不明白自己是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不忍心伤害希咏,在他仿佛受了许多伤害的时候。

随便你吧。她说。我要读书了。

然后她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桌去。

书桌上她铺开了纸。她想给父皇画一副杏花图。杏花是父皇的最爱。

但是怎样下笔,她一直都没有构思好。她不是希咏,没有绘画的天分。她画不好。

于是放开草稿,开始读书。

希咏很高兴。他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才回味过来。他高兴极了。

他听见她仿佛是在念诗经。

念的是情诗。

他兴高采烈,简直要跳起来。他大声念着关关雎鸠的句子出门,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几乎要打一套太祖长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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