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乙亥季秋,即公元1875年农历九月。有一天,铜山城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明朝铜山节妇黄阿姐借巫婆之口,出乩说话了,并要求举人孙汝翼、太学生翁永清等铜山乡绅到场见证和记录。当孙汝翼一行人来到现场时,只听见与巫婆年龄不相符的年轻妇人口音说道,请记录!孙汝翼赶忙恭恭敬敬写下“敬录”二字。
黄阿姐说,立在石鼓街我老家门口的节孝碑,从嘉靖至今已经三百多年了,承蒙父老乡亲礼敬,逢年过节都在碑下陈列供品,虔诚祷祝,飘来阵阵香气,甚感欣慰。无奈年久月深,碑文漫漶,无法辨读,幸好志书详细记载节孝事迹,不必赘述。石碑上原有两首乡贤诗作,文字早已湮灭,而志书又没有记载。烦请孙孝廉屈尊记录,刻碑立石,昭示后人,以彰旧碑,以补志书不足。经黄阿姐一说,大家深有同感,石鼓街节孝碑上的文字,不知从何时起就模糊莫辩了,更不知道上面还镌刻诗作。
沉默良久,黄阿姐一字一顿念道:通议大夫、视察使唐公文灿拜赠诗一首:
绿草栖尘依斧柯,蛙鸣蛙止奈愁何?
盟心自誓为贞死,无头谁云有障魔。
身没亦知名不没,石磨未必节能磨。
人生止此是真寿,头白文君岂足多。
孙汝翼记罢,心想,这首诗就是唐文灿的《节妇吟》(1),相传题在绿池门牌坊上,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此诗一直在民间流传,是唯一纪念黄阿姐的诗作。孙汝翼正想着,又听见黄阿姐念道:资政大夫、左参政黄公镆拜赠诗一首。孙汝翼吃了一惊,黄镆也有赠诗?还真不知道。来不及细想,赶紧记录:
淑世贞坤道未光,羡慕真具铁肝肠。
母虽有命不从命,夫既云亡便与亡。
半夜月残天亦泣,九泉玉盏土能香。
从容堂上人共见,££桑间美孟姜。
黄镆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高中进士,是铜山城第二位进士乡贤。在场的几位绅士也都吃惊不小,没有想到黄镆的赠诗以这种方式再现。《铜山志》有关黄镆的记载很少,更没有作品流传。孙汝翼心里连呼珍贵,这可是黄镆唯一传世之作。
大家正想着,传来低低的饮泣声,也许黄阿姐想起当年的坚贞苦绝,悲从中来。良久,黄阿姐说道,我也自拟一首七绝,自诉苦志。孙汝翼赶忙记录:
少学书诗习女名,事君周岁雁孤鸣。
一朝感激成千古,拜受皇恩显后声。
黄阿姐意犹未尽,又念出一副对联:当死反生生亦死,舍生而死死犹生(2)。
最后,黄阿姐嘱咐翁永清,要“立碑于土保汛边”(3)。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一切恢复正常。大家面面相觑,恍若梦中。原来黄阿姐“少学书诗”,还是一位擅长吟诗作对的才女,孙汝翼不禁想起《铜山志》有关黄阿姐的记载。
黄阿姐生活在明朝嘉靖年间,父亲早逝,母女二人依靠叔父生活。她为人勤快,理家务井井有条,学纺织精益求精。二十岁时,嫁给儒士朱贤良为妻,没想到甜蜜的日子只过了十个月,丈夫便因疾病去世。黄阿姐捶胸顿足,悲伤过度,几次哭晕过去,下决心要随丈夫而去。婆婆日夜劝导,担心出现意外,每天寸步不离,和她同吃同睡。此后,黄阿姐每天念佛诵经,为丈夫做功德,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
婆婆觉得阿姐太年轻,又没有子嗣,应该另寻归宿,便私自与林家定了婚约。有一天,阿姐得知消息,假装不知道,私下准备好殡葬衣裳,决心殉节,而表面上一如既往有说有笑。婆婆稍为放心,以为不会出事。中元节时,婆婆回娘家,请小姑陪阿姐同睡。半夜时分,阿姐悄悄起床,仔细梳洗,换上殡葬衣裳,从容自缢而死。人们发现黄阿姐衣带缝针,细密牢固,很难解开,令人叹息不已。
黄阿姐的事迹传开后,铜山所的秀才乡绅共八十六人联名为她申请表彰。铜山所转呈上报,漳南道批示:黄阿姐节烈,完节志行可嘉。漳州府审议确认,发文批准。福建提督熊荣道批示:黄氏贞烈可风!
下葬之日,适逢参将王公视察铜山所,特批按礼制祭拜,并在石鼓街立碑纪念。嘉靖四十三年(1564),总兵戚继光率师莅临铜山,听到黄阿姐的事迹,大为感动,送匾褒奖。
三百多年过去了,黄阿姐早已隐入历史尘烟,想不到又以独特的方式引起关注,成为铜山城的焦点话题。人们认为事情神奇又确凿,其内容很有文化价值。孙汝翼和翁永清召集乡绅耆老共商此事,决定遵从旨意,以铜山全体士绅的名义,把记录的乩文镌石刻碑。第二年三月,立碑于黄阿姐指定的土保汛边,这就是《重修前明朱黄氏节孝碑》。此碑高180厘米,宽90厘米,现在竖立在铜陵镇风动石景区碑廊内。
以乩文入碑,这在铜山历史上也许是绝无仅有的个例,反映了那个时代的风俗习惯和认知水平。东山有谚语“光的不知暗底代”。意思是身在明处无法知道暗地里的事情。东山人敬畏大海,对超越经验的神秘现象素怀敬畏之心。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现在基本上看不到出乩这种事情了。
注释:
(1)民国稿本《东山县志》收录该诗,命名《绿池门》,其颌联为“铭心自誓为贞死,缢颈谁云有障魔。”略有不同。详见第194页,2018年版。
(2)以上内容摘自《重修前明朱黄氏节孝碑》,碑文有缺字。陈立群《历代石刻》第141-142页,海风出版社,2013年6月第一版。
(3)不详其址,待考。
20221004
附录:《重修前明朱黄氏节孝碑》
敬录
乩文云:明嘉靖朝儒士朱良贤妻黄氏讳阿姐碑记。通议大夫、视察使唐公文灿拜赠诗云:“绿草栖尘依斧柯,蛙鸣蛙止奈愁何?盟心自誓为贞死,无头谁云有障魔。身没亦知名不没,石磨未必节能磨。人生止此是真寿,头白文君岂足多。”
资政大夫、左参政黄公镆拜赠诗云:“淑世贞坤道未光,羡慕真具铁肝肠。母虽有命不从命,夫既云亡便与亡。半夜月残天亦泣,九泉玉盏土能香。从容堂上人共见,££桑间美孟姜。”氏自述一绝,以志当年辛苦,云:“少学书诗习女名,事君周岁雁孤鸣。一朝感激成千古,拜受皇恩显后声。”又联云:“当死反生生亦死,舍生而死死犹生。”
£££黄氏节烈之事,详载《铜山志》,其碑原立在石鼓街道左,贞心历久常新,居民每逢节序,咸在碑下共荐馨香。因碑文字多剥蚀,故于乙亥季秋特降乩文,嘱永清立碑于土保汛边,以垂永远云。
光绪二年岁次丙子桐月吉日合铜诸绅衿士耆等同镌石。
赏加六品衔太学生翁永清领男如南敬立。
赏加内阁中书衔分缺先用教谕举人孙汝翼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