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孩叫明月,怀着一个孩子,还未结婚。
明月二十三岁,初中就辍了学。具体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初二那年暑假就再没回过学校,和父母在小城市里打工,找了一份销售员的工作,卖衣服的,一个月两千出头的工资。要交一大半给父母,另外的三四百用做自己的生活费。那时候,明月刚从小镇上来到城市,挣到自己的第一笔工资,拿到手的几百块钱零用钱不知道怎么花,好多的一笔钱,给自己买什么。
三年过去了,明月在一家工厂里做活,工资涨了几百块钱,每个月的十五号是老板发工资的日子,也是她给交生活费的时候。上交多少给父母?要上交一半。另外一半自己花。每个月的零钱比以前翻了四倍,买的东西也多了。洗面奶、护肤乳、面膜、新式的衣服、换季的款式、新上映的电影、人民路上那家座无虚席的麻辣烫、新开业的点心店。一张红票子能分成两半花,多好。
明月谈了恋爱,男生是工厂里的模具师。男生属于那种看着就很木纳老实的,不多说话,也不花言巧语。工厂爱开玩笑的老阿姨,对男生说:你觉得厂里哪个姑娘比较好,阿姨给你介绍一个。男生拿眼看着明月说:“她就挺好的”,老阿姨一看,笑着抿了嘴。男生家在偏远的山西农村,家里有一个弟弟、一个姐姐。男生心眼比较实,平时住在工厂的宿舍里,单身一个发工资就存在卡里,不用买衣服、不用看电影、不逛超市。
冬天的时候,明月每天要迎着冷风,带着口罩骑电动车来工厂上班,男生会在清晨准时迎着明月,在她上班时将电动车推到充电的地方;约会逛街时,要结账的时候,男生总是会主动付账,明月知道,每个星期的约会,男生都会提前在厂里的提款机上取几百块钱。有几次,明月争着要付钱,男生急着眼睛说,你哪里来的钱,又没有多少工资,我来就好!
明月的恋爱就像城市夹缝中悄悄绽放的花朵,小心翼翼的芬芳、小心翼翼的鲜艳。那个冬天,城市突然变成了一个温暖的温室,每一天、每一刻,在明月的梦里天空是粉色的,散成一片片,像童话,一朵朵太阳花一簇一簇跳跃着。
明月在和男生交往了一年之后,怀孕了。怀孕对于明月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的第一个反映是这个孩子可不能要。和男朋友商量到医院打掉这个还未成型的孩子。两个人去医院检查,都是年轻人,什么都不懂,拿着体检的单子,看着坐在面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现在孩子已经两个月了,药物流产肯定是不安全的,只能做手术。明月那一两个月晚上假装没事人一样像往常一样回家,吃饭、睡觉,心里却是百转千肠,躺在被窝离,眼睛望着天花板,听着房间的角落的,某个老鼠卡扎卡扎的动静。
”这个孩子怎么办呀?”
“被家里人知道了得打死我”
明月好几次话已经到了嘴边,轻轻吐一口气就能卸出来,但提着的心终究是放不下。
话绕在心里,绕在肠子里,肠子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结。
男朋友,明月的父母是见过的。但是不同意,原因很简单,男孩子带出去没有面子,个子有点说不过去,以后过年回农村老家,邻居要笑话的。父母是要面子的人,要了一辈子的面子。听父母的口气是没有可以商量的。明月还是偷偷的和男生交往,往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恋爱中的人呀,又傻又天真,可这也是恋爱的美妙之处。
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让明月慌了手脚,她像平时一样下班回来之后和父母说说笑笑,只是被窝里藏着的泪痕一道道,又浅又深。日子一天天的拖着,肚子里的生命一天天坚强的发育。
明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个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低着头,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说出来怀孕的事情。屋子里是静的,静的木板门缝里溜进来的风都可以听见,就那么薄薄的一阵风把心都震动的凉飕飕的。明月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
父亲说话了:
“你也大了,我们到底是管不住你了?”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 ”
“艾!”
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明月眼睛里蒙着一层泪,急急的看着父母,那一瞬间,做女儿的万般的好都刻在她的心里,以前的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什么都说不了,只有一双含泪的眼睛求救似的紧紧的盯着父母,就像淹入水底的人,双手使劲的抓着河边的一株杂草。奶奶、弟弟、父亲、母亲,一家人都陷入了好大一片的寂静,这个时候,寂静在明月的心中就是一滴滴的毒药,还有什么比沉默很让人绝望的。哪怕父母像平时一样凶她、骂她都是一种贴心贴肺的温暖,而现在,她害怕被抛弃,她眼睛盯着碗里的饭菜,一滴滴透明的水珠落在饭里,每一次的呼吸都有着两个人的重量。
最先说话的是母亲
“事情都这样了,他是怎么想的”
他,是那个男生,母亲已经不记得那个男生的名字了。
“他家里人也知道,他父母希望把小孩生下来”
“生下来?那你们结婚有房子吗?至少在这个城市买套房子”
“你问问他,结婚房子怎么安排的,就告诉他,我们要求一套房子”
明月心里百感交集,母亲的话虽然有些咄咄逼人,听着却让明月定了心,好像心里有了一处柔软的依靠。可是她明白,他哪里来的钱,他家里有一个姐姐,结婚嫁人了,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弟弟。父母前两年在老家盖了三层的楼房,准备儿子两个结婚用。这些话明月向父母说不出口。父母怎么会同意女儿嫁到一个偏远的山区,能谈结婚二字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父母一辈子在城里打工,眼巴巴的盼望着儿女在城里安家、工作、结婚,再谈一个山里的对象,回到农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打击。
明月和男朋友说了父母的要求,男朋友闷着头,说“我父母哪里来的钱,我也不好意思向他们伸手要钱。”
“那你说怎么办!”
明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像变了一个人。她有些错愕,这个声音还是她吗?她还是那个和男朋友没事看看电影、点杯奶茶,在百货商店淘衣服、逛马路的那个闲情逸致的小姑娘吗?已经有多久,她与他没有好好的在一起安心的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逛一次商店。以前不注意的菜单、奶茶、电影价格,如今都像约定好一般,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让明月唏嘘不已。男朋友取钱的次数、取钱的数目越多越多、也越来越大,用钱的速度却成反比,就那么几个月,一个不知少年愁滋味的姑娘俨然成了当知财米油盐贵的女人!
明月忍着心里的委屈,和男朋友商量:
”你再去问问你父母,探探他们的意见,就说我爸妈说的话”
男朋友低着头答应着。明月知道这个婚注定要不安定,要稀里糊涂了,可又有什么办法。
明月的父母那边,眼看着明月的肚子一点点的大起来,肚子里的人儿尚不知父母的忧愁,吃足了营养,悠闲的可以瞪着小腿调皮的提提母亲的肚皮,那夜里突然触动的动静就像水一般的绵软的夜空,让明月的心里的郁结可以小小的消散那么一会。
结婚的房子一天天的在内耗着明月,还未步入婚姻的门槛,心都冷了一半,平日所见却好像都是宝宝。那童装店里可爱的上衣、毛茸茸的袜子、奶瓶、婴儿车,大街上贴着着肥嘟嘟的婴儿,那喜笑颜开的模样真惹人恋爱。这个世界怎么哪里都是宝宝,一下子这个世界就只有缠绵的粉色。那胖乎乎的小手、那若星星般明亮的眼睛、那若池水一般湛蓝的笑脸、那若风铃一半悦耳的小声;那柔软的小耳垂、粉色的薄薄的嘴唇、那到处乱动的不安宁的小肉腿,一切像彩色的童话,她沉浸在了童话里,感觉自己被阳光拥抱着,嘴角上扬着婴儿的甜蜜。
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那一道一道浅浅的胎痕,已经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二十二岁的母亲,二十二岁的姑娘!仿佛就是一场梦!
父亲、母亲每天就像两只旋转的陀螺,逼问着明月房子的事,明月敷衍着,有时候说着说着倒好像是真的,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屋外鸟鸣的声音,才回到现实,泪水也就沾湿了枕巾。
男友说,家里只能拿出十五万。他过意不去,自己是长子,弟弟没有结婚,以后怎么办。
十五万,在这个城市里能为占据多少平米的空间。城市就像一件格子楼,被分成一块块的方格,将自己紧紧的封闭在方格里,四面不透风,挣扎着入住又挣扎着换一个又一个的大格子。
如果这时有人能够站在云端,就会悲哀的发现,人渺小如蝼蚁,一滴水滴入江河尚且还有一丝波动;人呢,恐怕只有被接踵而至的一个又一个的脚印,被城市的钢筋水泥埋没着。
肚子里的宝宝越发的好动,那一招一式仿佛都有了冲劲,做母亲的明月心里的叹息一天天的浓密。一切都是钱的原因,如果有钱又何必如此。她常常这样想,以为有了钱便没了一切烦忧。却不知真正的从二十岁的女孩转变为女人往往就在这一瞬间,钱可以养育一个纯美浪漫的少女,也可以练就一个满目惆怅的妇女。这个世界可以用钱解决的事情往往是最简单的事情,这个道理对于明月而言是后话。
明月的肚子真的一天天大了,她瞒着父母谎报了男方家父母可以拿出钱付首付的数额,连个即将做父母的一对准夫妻,办起了银行的贷款;注定了他们此生的数十年在房贷中度日,眼下是含着泪的平静与幸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当下有当下的活法,有当下的喜与乐,当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当不再盛年的父亲笨拙地将明月的双手交给另一个男人,当明月真正的有了自己的家,仅仅那六十的平方米的房子,属于明月的一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