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煞

深夜赶路时,我撞见送葬队伍与迎亲队伍在窄路相遇。

白幡与红绸诡异纠缠,唢呐声和哭丧调混成刺耳的哀鸣。

队伍里有人低语:“红白撞煞,必死一人...”

>我转身欲逃,却发现花轿帘子掀开一角——

>里面坐着的新娘,竟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夏夜的风本该裹着稻花的微甜,此刻却像浸透了阴沟里的陈腐,沉甸甸地压在王老实肩头。他挑着货担,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村外这条不知走了多少回的泥巴路上。汗珠子混着油汗,顺着脖颈子往下淌,洇湿了粗布短褂的领口。担子两头,针头线脑、洋火洋碱、粗瓷大碗,随着脚步发出沉闷的磕碰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孤独。

月亮被一层厚厚的、脏兮兮的云翳捂着,吝啬地透下一点昏惨惨的光晕,勉强能照见脚下几步远的泥泞。路两旁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黑黢黢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在路面上,风一过,便鬼祟地摇曳起来,发出沙啦啦的碎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草稞子里潜行。远处,黑沉沉的群山轮廓如同蹲伏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这条挣扎在荒野里的细长土路。

王老实紧了紧肩上的担绳,粗糙的麻绳勒得肩胛骨生疼。他啐了一口,不是唾沫,更像是把心头的燥郁和莫名的寒意往外赶。这夜路他走了半辈子,从不信鬼神,可今晚……太静了。静得连平日里聒噪的蛙鸣虫唱都绝了声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掐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货担里那点可怜的碰撞声,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荒野里单调地回荡。

忽然,一丝极细微、极怪异的声音,穿透了这厚重的死寂,从风里钻了进来。

呜…呜…呜咽咽…

像哭,又不像人哭。是风穿过老坟窟窿?还是夜枭在林子深处哀嚎?王老实脚步一顿,侧耳细听。那声音飘飘忽忽,时断时续,却像冰冷的蛛丝,黏糊糊地缠上心头。

紧接着,另一个调子猛地撞了进来!

嘀嗒…嘀嘀嗒…

尖锐!喜庆!是唢呐!可这喜庆的调子在这鬼气森森的夜里响起,非但没带来一丝暖意,反而像用刀子刮着骨头,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哭丧的呜咽和迎亲的唢呐,两种截然不同、本该水火不容的调子,竟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诡异地扭结、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刺耳哀鸣!这声音仿佛有实质,钻进耳朵,直刺脑髓。

王老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汗毛根根倒竖。他猛地抬头,心脏在腔子里擂鼓般狂跳。

就在前方,那条狭窄得仅容两人错身而过的土路尽头,浓得如同墨汁般的雾气,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来。雾气翻滚着,像是煮沸了的铅水,沉重地弥散开。昏黄的月光,被这浓雾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勾勒出两个模糊、庞大的轮廓,正从雾气的深处缓缓地、无声地逼近。

左边,一片惨白。

纸扎的白幡如同招魂的巨手,在雾气中无风自动,僵硬地摇晃着。幡下的队伍影影绰绰,看不清人脸,只能见到一片模糊的麻衣孝服,如同移动的雪堆。几个同样惨白的人影机械地扬着手,大把大把的圆形纸钱被抛向空中,那些纸钱却并不飘落,反而像被无形的线提着,诡异地悬浮在队伍四周,上下沉浮,如同一群嗜血的白色飞蛾。队伍正中,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被四个同样模糊的身影扛着,沉沉地压在泥地上,无声地向前滑动。

右边,却是一团刺目的猩红!

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轿身红得像刚刚泼上去的、尚未凝固的鲜血,在昏暗中散发出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妖艳光泽。轿帘低垂,遮得严严实实。抬轿的八个汉子,身形僵硬如同木偶,步伐整齐划一得可怕,每一次落脚都踏在同一个点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踩在泥地里,却不见泥浆飞溅。他们穿着簇新的红布褂子,脸上却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惨白僵硬,毫无表情,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空洞无物。轿子前方,两个吹着唢呐的“人”,腮帮子鼓得溜圆,但那尖锐的调子却似乎并非完全出自他们之口,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震荡。

两支队伍,一白一红,一哭一喜,一死一生,如同两条冰冷粘稠的河流,从浓雾的两端缓缓淌出,目标明确地汇聚向同一点——王老实身前这条窄路的正中央!

王老实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货担从麻木的肩头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泥地里,碗碟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他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僵,又猛地逆流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地瞪着那两支越来越近、即将撞在一起的队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两支队伍终于在那窄路的正中心相遇。

没有碰撞,没有避让。

它们如同两股性质相斥却又被无形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粘稠液体,在接触的瞬间,极其自然地、毫无阻滞地交融、重叠在了一起!

送葬队伍里的白幡,诡异地缠绕上了迎亲队伍的大红花轿,惨白的纸带与猩红的绸缎彼此纠缠,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相互绞杀。那些悬浮的白色纸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纷纷扬扬地扑向猩红的轿顶,粘附在上面,形成一片片刺目的斑驳。孝子贤孙们惨白的麻衣身影,无声无息地穿行在抬轿的僵硬红影之间,如同鬼魅穿墙。扛棺的力士,扛着那口沉沉的漆黑棺材,竟直挺挺地从猩红的花轿中央穿透了过去!轿身如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仿佛那沉重的棺木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哭丧的呜咽和迎亲的唢呐,也在这诡异交融的瞬间彻底绞拧成一团无法分辨的噪音。那不再是哀乐,也不是喜乐,而是一种纯粹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尖锐质感,直接刺入人的骨髓深处,疯狂地搅动。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色彩和温度,只剩下这团蠕动、纠缠、发出非人声响的红白混沌。死亡的冰冷与嫁娶的虚假炽热,在这狭窄的泥路上,上演着最荒诞不经、也最令人魂飞魄散的媾和。

王老实双腿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腐的气味直冲喉咙口。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拧转身子,沾满湿泥的布鞋在滑腻的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他转身欲逃的刹那,一阵阴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味和奇异甜香的怪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

风势猛烈,打着旋儿,像一只冰冷的大手,粗暴地掀开了那顶猩红花轿厚重的帘子!

帘子被高高掀起一角。

昏惨惨的月光,如同被某种力量精准地导引着,恰好穿过轿帘掀开的缝隙,直直地投射进去,照亮了轿子内部狭窄的空间。

王老实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钩子死死拽住,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投向那轿中!

花轿内部铺着大红的锦缎,绣着俗气的鸳鸯戏水图样。一个身着大红嫁衣、头戴沉重凤冠的身影端坐在正中。嫁衣鲜红欲滴,金线绣成的凤凰在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冰冷的光泽。

那身影低垂着头,脸上蒙着同样猩红的盖头,遮住了面容。

王老实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死死盯着那块红布,仿佛要穿透它看清下面隐藏的东西。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谬的侥幸在他心底疯狂撕扯——或许,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被这诡异场面吓坏了的新娘?然而,那红盖头下,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极其清晰的叹息。

那叹息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幽幽地钻进了王老实的耳朵,直抵灵魂深处,让他浑身一僵。

紧接着,那戴着沉重金镯的、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动了。它缓缓抬起,动作僵硬而迟缓,带着一种不属于活物的滞涩感。那只手,伸向了遮面的红盖头。

指尖捏住了盖头的边缘。

然后,猛地一掀!

盖头被掀开了!

轿中端坐的新娘,缓缓抬起了脸。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

王老实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击得他眼前一片血红!

那张脸!

惨白!毫无一丝血色,像是刚从水底捞出的石灰。双颊却涂抹着两团异常鲜艳、圆得诡异的胭脂红晕,如同戏台上拙劣的纸人。嘴唇涂得如同饮过鲜血,猩红欲滴,在惨白的脸上咧开一个极其僵硬、极其刻板、极其诡异的笑容。

而那双眼睛!

空洞!死寂!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如同两口通往幽冥的枯井!

更让王老实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是——

这张诡异、恐怖、非人的脸!

那眉骨的形状,那鼻梁的轮廓,那下颌的线条……分明就是他王老实自己!日日在浑浊的水盆里映照了四十多年的那张脸!

“嗬…嗬…”王老实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是极致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呼吸。他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冰冷粘稠的泥地里。脸颊紧贴着湿漉漉、带着腐叶气息的泥土,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钻进四肢百骸。他全身剧烈地抽搐着,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泥里,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视线开始模糊,天旋地转。那顶猩红的花轿,那口漆黑的棺材,那纠缠的红白幡绸,那无数张惨白或涂红的脸孔,都在视野里扭曲、旋转、融化,变成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呕的色块漩涡。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刻,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他的颅骨内侧:

“红白撞煞…阴阳交…必…死…一…人…”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他的意识里。

最后一个“人”字音落,他眼前猛地一黑。

……

混沌,粘稠,冰冷。

王老实感觉自己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沼里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意包裹着他。每一次试图挣扎,那泥沼便缠绕得更紧,像无数滑腻冰冷的手臂将他往下拖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一点尖锐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伴随着粗糙湿冷的触感——是泥土和草叶。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天光刺眼,是那种雨后初晴、惨白中透着灰蓝的天色。雨滴冰冷地砸在他的脸上、脖子上,带来一种迟钝的刺痛感。

他趴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浸在泥水里。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脖颈往下淌,衣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又冰冷。货担歪倒在不远处,里面的货物散落一地,粗瓷碗的碎片在泥水里闪着寒光,五颜六色的丝线被雨水冲开,像一滩滩凝固的血。

头痛欲裂,像是被斧头生生劈开过。昨夜那恐怖绝伦的画面——猩红的轿子、漆黑的棺材、纠缠的幡绸、无数张惨白涂红的脸,尤其是花轿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诡异笑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和寒意。他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我…没死?”一个念头艰难地挤进混沌的脑海,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手冰凉,沾满了泥水,但皮肤是温热的,真实的,不是梦里那种诡异的惨白和僵硬。这微弱的温度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泥泞的道路,两旁湿漉漉、在风雨中低伏的野草,远处依旧沉默的山峦轮廓……一切都恢复了寻常的雨后景象。昨夜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那两支诡谲的队伍,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地上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泥泞,以及几片被雨水打湿、颜色发暗、深深嵌在泥里的圆形纸钱,无声地证明着昨夜的一切并非虚幻。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目光扫过身前的泥泞,忽然定住了。

就在他手边不远,湿漉漉的泥地里,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物件,正反射着微弱的、湿润的光泽。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伸出手,颤抖着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泥浆。

一只镯子。

一只玉镯。成色不算顶好,带着些天然的、如同絮状云烟的杂质,但水头尚可,在雨水的冲刷下,显露出温润的质地。内圈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王老实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的玉镯,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直透心底。昨夜那花轿中伸出的、戴着沉重金镯的惨白新娘的手,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猛地一缩手,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

但一种更强烈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念头攫住了他。是它!昨夜轿帘掀开时,他瞥见轿中新娘手腕上戴着的,似乎就是这只镯子!虽然颜色不同(新娘戴的是金),但那形状、那尺寸……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只玉镯,与那顶猩红的花轿、与那个顶着他脸孔的“新娘”,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昨夜混乱中遗落的?还是……专门留给他的?

恐惧和一种莫名的、扭曲的占有欲在心中疯狂交织。鬼使神差地,王老实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一把抓住了那只冰冷的玉镯,紧紧攥在手心。玉石的冰凉感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带来一阵战栗,却又奇异地让他混乱惊悸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丝丝。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挣扎着,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浑身骨头都在呻吟。他不再看地上散落的货物,那些曾是他养家糊口的倚仗,此刻在巨大的恐惧和这只诡异的玉镯面前,显得一文不值。他紧紧攥着那只玉镯,将它死死地捂在胸口,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玉石焐热,又仿佛想把它藏进皮肉里。然后,他迈开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家的方向——那个此刻唯一能提供一丝虚幻庇护的地方——亡命奔去。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由恐惧和未知点燃的、越烧越旺的幽冷火焰。

……

日子像掺了水的劣质米糊,粘稠、寡淡,却又在平静的表面下无声无息地发酵着某些令人不安的东西。王老实回到了他那间位于村子西头、被几棵老槐树遮蔽得终年阴暗潮湿的土坯房。他关紧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这样就能将门外那个阳光下的世界与门内滋生的寒意彻底隔绝。

玉镯被他藏了起来。不是压在箱底,也不是塞进墙缝,而是用一块油腻腻的破布裹了又裹,塞进了灶膛深处那层厚厚的、冰冷的草木灰里。仿佛灶膛里曾经燃烧的火焰余温能镇住这玉中潜藏的邪祟。然而,藏得再深,也藏不住它带来的东西。

王老实变了。

那个曾经走村串巷、嗓门洪亮、为了一文钱能和婆娘磨上半天嘴皮子的货郎王老实不见了。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某个虚空处,里面盛满了驱不散的惊惶和疑惧。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哪怕是邻居家孩子的哭闹,或是夜风吹动破窗纸的呼啦声——都能让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跳起来,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冷汗。

他不再出门。货担就扔在墙角,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家里的米缸眼见着要见底,他也不管不顾,只是蜷缩在屋里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如同一尊正在迅速失去水分的泥塑。邻居们偶尔来探望,隔着门板问几句,只听到里面传来含混不清的嘟囔,或者干脆是死一般的寂静。人们摇头叹息:“王老实怕是撞了邪,丢了魂了。”

只有王老实自己知道,他的魂没丢,只是被那晚的景象和这只冰冷的玉镯死死缠住了。更可怕的是,那玉镯似乎不仅仅是一件死物。

藏起玉镯的第三天夜里,王老实被一阵极其轻微、极其有规律的“哒…哒…哒…”声惊醒。那声音并非来自屋外,也不是老鼠啃噬木头,它就响在屋里!像是有什么圆润坚硬的东西,在泥土地面上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滚动着。

声音的源头,似乎正是灶膛的方向。

王老实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地裹紧身上那条破棉絮,牙齿格格打颤,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敢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惊恐地望向灶台那片更深的黑暗。

那“哒…哒…”声持续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停了。

死寂重新笼罩了小屋,只剩下王老实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几乎是爬着挪到灶膛边,抖着手扒开那层冰冷的草木灰。裹着玉镯的破布还在,但布包明显被移动过,位置偏了。他颤抖着解开布包——那只冰凉的玉镯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松了口气,但一股更深的寒意却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它自己……动过?

这念头如同毒藤,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缠绕。

接下去的几天,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有时是在深夜,他听到灶膛里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指甲在刮擦灰烬;有时是在黄昏,他无意中瞥见灶膛口的阴影似乎比平时更浓重一些,仿佛有团无形的寒气盘踞在那里;最让他崩溃的是前天傍晚,他去灶膛边取引火的柴草,手指无意中碰到了草木灰下那个布包,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刺骨,仿佛那灰下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一块万载寒冰!那股寒气顺着指尖瞬间流遍全身,冻得他一个激灵,猛地缩回手,好半天都暖和不起来。

这镯子,是活的!它在灰烬里“呼吸”,在黑暗中“注视”,散发着冰冷的、不祥的“气息”!

王老实的精神被这无休止的、来自藏匿之物的折磨彻底摧垮了。他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颊上那点肉迅速地塌陷下去,整个人瘦脱了形,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他不再蜷缩在竹椅上,而是开始在小屋里神经质地踱步,脚步虚浮,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声音含混不清:

“来了…它来了…就在灰里…盯着我…冷啊…好冷…”

“……红轿子…白棺材…我的脸…我的脸在笑……”

“……必死一人…谁死?谁死?!是我吗?还是……”

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病态的、混杂着恐惧与某种奇异亢奋的火焰。他不再看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灶膛里那只冰冷的玉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力。

这天下午,村里唯一还算关心他的老鳏夫赵瘸子,实在看不下去,提了小半袋糙米过来,推开那扇虚掩的、散发着霉味的门。

“老实?王老实?在家不?”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汗馊味和草木灰的土腥气混合的怪味。王老实背对着门口,正佝偻着腰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

“老实?”赵瘸子又叫了一声,心里咯噔一下。

王老实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赵瘸子倒抽一口冷气!

王老实脸上挂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和疯狂。他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刀尖上正缓缓滴落着粘稠、暗红的液体。

“嘿嘿…嘿嘿嘿…”王老实喉咙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赵瘸子,却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向某个更遥远、更可怕的东西,“别怕…别怕老赵…不是我的血…”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带着一种诡异的专注,看向灶台旁边。

赵瘸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只半大的黑狗,被砍掉了脑袋,尸体就扔在灶膛口。断颈处汩汩流出的鲜血,正蜿蜒地渗进冰冷的草木灰里,将那一片灰烬染成刺目的暗红。

“得用血…热的血…”王老实的声音飘忽,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狂热,眼睛死死盯着那滩渗入灰烬的血,“镇住它…镇住灰里的东西…它怕热乎的…怕活的…”

赵瘸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发根都炸了起来!他怪叫一声,手里那半袋糙米“啪嗒”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那间散发着血腥和疯狂气息的屋子,一路狂奔,惊骇欲绝的喊声在寂静的午后村子上空回荡:

“疯了!王老实疯了!他杀狗取血祭灶了!他撞了索命的厉鬼了!”

消息像滴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小小的王家坳炸开了锅。

……

王书昀推开那扇斑驳脱漆、带着浓重霉味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头、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般沉闷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夕阳的余晖从门框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无数尘埃,如同细碎的金粉,却丝毫驱不散这屋子深处沉积了二十年的阴冷。

二十年了。

他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到令人心悸的屋子。记忆里高大宽敞的堂屋,此刻显得如此低矮、破败、压抑。墙角挂着厚厚的蛛网,像一张张灰白色的丧幡。泥土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不知名的杂物碎片。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中山装,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呆滞和惊恐,嘴角微微下撇,仿佛凝固了生前最后一刻的绝望。那是他的父亲,王老实。照片下方,一张脱了漆的破旧供桌上,没有香炉,没有贡品,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落满厚灰的相框架子。

王书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闷闷地疼。父亲王老实,那个在他七岁那年突然变得疯癫、最终在一个暴雨夜离奇失踪(村里人更愿意相信是死了)的男人。他的童年记忆,被巨大的恐惧、流言蜚语和母亲沉默的眼泪彻底覆盖。如今,他早已离开这个偏僻的山村,成了省城大学民俗研究所的研究员。他研究各地的丧葬习俗、民间禁忌,试图用学术的理性去剖析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这次回来,名义上是整理父亲遗物,办理最后的手续,将这间承载着噩梦的老屋彻底处理掉。但内心深处,那个缠绕了他二十年的谜团——父亲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那晚的“红白撞煞”是否真实存在?——如同毒藤般再次紧紧缠绕上来,驱使着他踏入这片禁忌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迈步走了进去。脚下传来枯枝败叶被踩碎的轻微声响。他打开带来的强光手电,光柱刺破昏暗,扫过蒙尘的家具,扫过角落里堆积的破烂。

清理工作沉闷而压抑。他戴着手套,小心地翻检着那些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物品:发霉的被褥、锈蚀的农具、一些早已无法辨识字迹的纸片……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垃圾。直到他挪开墙角那个沉重的、同样落满厚灰的老式碗柜。

碗柜后面的墙角,紧贴着地面,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用几块破砖头虚掩着的小洞。

王书昀心中一动,蹲下身,拨开那些砖块。洞里塞着一个油纸包,包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用细麻绳捆了几道。油纸已经发黄发脆,透着一股浓重的岁月气息。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剥开一层层油纸。

里面不是金银,也不是地契。

是一本账簿。硬壳封面早已磨损卷边,露出里面粗糙的黄褐色纸张。

王书昀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他认得这个本子!小时候,父亲每次赶集回来,都会在昏暗的油灯下,拿出这个本子,用一支秃了毛的毛笔,蘸着劣质的墨汁,一笔一划地记账。那些针头线脑,几个鸡蛋换了几尺布,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父亲粗糙的手指翻动账页的沙沙声,记得那墨汁特有的、带着点臭味的香气。

他吹去封面的灰尘,翻开账本。纸张已经发黄发脆,墨迹也多有洇染模糊,但还能辨认。前面十几页,都是些琐碎的收支记录,字迹还算工整。直到他翻到接近账簿末尾的几页。

字迹变了。

变得潦草、狂乱、力透纸背,仿佛写字的人正处在极度的恐惧或癫狂之中。笔画歪斜扭曲,墨水常常在纸上洇开一大团污迹。记录的内容也完全脱离了货郎的账目,变成了一种语无伦次的、充满恐怖意象的呓语:

“……腊月十七,李家沟收账,过老鸦坡……雾……好大的雾!白!红!缠在一起了!缠在一起了!!”

“唢呐!哭!一起响!一起响!耳朵要炸了!!”

“轿子!帘子掀开了……我的脸!是我的脸在笑!!它在笑!!!”

“镯子……凉的……冰手……捡了……不能丢……丢了它要来找我……”

“……灰里……它在灰里动……哒……哒……响……”

“血……得用血……热的……狗血……泼灰里……泼灰里镇住!!”

“老赵看见了……他跑了……都怕我……都躲着我……”

“它在看我……在灰里……在墙上……在门缝外面……眼睛……黑窟窿……”

“红白撞煞……阴阳交……必死一人……谁死?谁死?!!”

“胭脂债……是胭脂债……躲不过了……躲不过了……”

王书昀的手在微微发抖,强光手电的光柱也随着他的呼吸而轻微晃动。账簿上的字迹如同父亲扭曲的魂魄在纸上挣扎哀嚎。每一句疯狂的记录,都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那尘封二十年的恐怖之门。尤其是最后那反复出现的“胭脂债”三个字,写得异常用力,几乎划破了纸张,透着一股刻骨的怨毒和绝望。

“胭脂债……”王书昀喃喃念出这三个字,眉头紧锁。这不像本地常见的鬼怪传说词汇。他努力在记忆中的民俗典籍里搜索,却毫无头绪。难道这是父亲精神错乱下的臆造词?

他继续往后翻。在账簿的最后几页,潦草的字迹中,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用秃笔蘸着暗红色颜料(看起来像是干涸的朱砂,又或是……血?)涂抹的符号。那些符号扭曲怪异,像是几个字强行叠加糅合在一起,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王书昀仔细辨认,依稀能看出像是“红”、“白”、“煞”、“撞”几个字的变形组合。

就在他凝神研究这些诡异符号时,手电的光无意中扫过账簿的硬壳封底内侧。那里似乎用极淡的墨迹写着几行小字,之前被灰尘掩盖了。

他凑近细看,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字迹工整清秀,与父亲狂乱的笔迹截然不同,倒像是出自女子之手。上面写着:

**“聘为妻,奔为妾。礼未成,身已殁。**

**红罗帐冷,白绫索命。**

**胭脂为凭,血债必偿!**

**——陈氏阿秀 绝笔 民国廿七年 霜降”**

民国廿七年?那岂不是快五十年前了?王书昀的心沉了下去。这个陈氏阿秀是谁?她的绝笔为何会出现在父亲的账簿里?“胭脂为凭,血债必偿”……难道父亲疯癫前反复念叨的“胭脂债”,指的就是这个?

账簿里没有答案,只有更深重的迷雾。王书昀合上账簿,将它仔细包好。他站起身,环顾这间阴森的老屋,目光最终落在那冰冷的土灶台上。父亲最后疯狂的举动——杀狗取血泼入灶膛草木灰——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走向灶台。

灶膛里积着厚厚的灰烬,冰冷死寂。他找来一根木棍,屏住呼吸,开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灰白的草木灰。

灰尘扬起,在光柱中飞舞。拨开表层,下面露出了更多燃烧后残留的黑色炭块和灰烬。忽然,木棍的尖端碰到了一个硬物。

王书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用木棍轻轻拨开覆盖的灰烬。

不是玉镯。

是一块已经发黑、扭曲变形的小金属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暗淡的金色。像是一只金镯的残骸,被高温熔毁过,又被灰烬掩埋了多年。

父亲藏起来的,或者说,被父亲用黑狗血“镇”在灰里的东西,不是玉镯?那账簿里记载的、让他恐惧发疯的玉镯,又去了哪里?他疯癫失踪前,到底把它怎么了?

线索似乎在这里中断了。王书昀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和寒意。他放下木棍,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灶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脚底一滑!

“哎!”他低呼一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低头看去,只见刚才拨弄草木灰的地方,被他滑动的脚步带出了一小片空地。在那片灰黑色的余烬里,赫然躺着一个物件!

正是那只玉镯!

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灰烬中,通体蒙着一层灰白,但内圈被打磨得光滑的地方,在电筒光下依旧能看出温润的质地。成色不算顶好,带着天然的絮状杂质。它无声无息,仿佛只是这灰烬的一部分。

王书昀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头皮阵阵发麻!它果然在这里!就在父亲最后“镇压”它的地方!刚才他明明仔细拨开灰烬寻找过,怎么它突然就出现了?像是……自己滚出来的一样?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玉镯,仿佛看着一条盘踞在灰烬中的毒蛇。父亲账簿里的疯狂呓语,老赵描述的杀狗取血的恐怖场景,还有这玉镯诡异“现身”的方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这只玉镯,就是父亲当年遭遇那场“红白撞煞”后捡到的东西,也是最终将他逼疯、导致他离奇消失的根源!

强烈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感涌上心头,王书昀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离这只邪门的镯子越远越好!他猛地后退一步,就要转身。

然而,就在他后退的瞬间,手电筒的光柱无意中扫过那只玉镯光滑的内圈。

光线下,内圈靠近镯身内侧的地方,似乎刻着几行极其细小、如同蚊足般的字迹!之前被灰尘覆盖,又被光线角度所限,根本看不出来!

王书昀的脚步僵住了。好奇心,或者说一种研究者对未知线索本能的探究欲,压过了恐惧。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咬着牙,重新蹲下身,强忍着那股源自心底的寒意和抵触,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眼镜布,隔着布,颤抖着将那只冰冷的玉镯从灰烬里拈了起来。

入手冰凉刺骨,那股寒意似乎能穿透布料,直钻骨髓。

他强忍着不适,将玉镯凑到强光手电下,用布仔细擦拭内圈。

灰尘拭去,那几行小字清晰地显露出来。

不是生辰八字,也不是吉祥话。

是两行娟秀却透着森森鬼气的刻字:

**“癸未年 七月初七 亥时三刻**

**王老实 纳采”**

王书昀如遭五雷轰顶!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僵!

癸未年?他脑中飞快计算。父亲王老实出生在……正是癸未年!七月初七,亥时三刻……这分明是父亲准确的生辰八字!

“纳采”?!这是古代婚仪“六礼”中的第一礼,即男方请媒人向女方家提亲、初步议定婚约!

一只五十年前一个叫“陈氏阿秀”的女子绝笔提到的“胭脂为凭”的玉镯,它的内圈,竟然刻着他父亲王老实准确的生辰八字和“纳采”的字样?!

这哪里是捡到的“遗物”?这分明是一份来自幽冥的、标注了姓名和时辰的——婚书!

父亲当年在“红白撞煞”现场捡到的,根本不是无主之物!他捡起的,是一份刻着他自己名字的、来自阴间的索命聘礼!

“胭脂债……血债必偿……”王书昀失神地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父亲账簿里那绝望的呓语意味着什么。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刺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握着玉镯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冰冷的玉石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在死寂的屋子里骤然响起!

王书昀惊骇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玉镯光滑的内圈边缘,靠近刻着他父亲生辰八字的地方,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却异常笔直的缝隙!

仿佛有无形的手指,在这份阴森的婚书上,冰冷地划下了一个致命的勾。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烈土腥味和陈腐胭脂香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满屋灰尘簌簌而下,吹得王书昀手中的电筒光柱疯狂摇曳!

屋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山后。无边的黑暗,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吞噬了整个王家坳。

王书昀握着那只裂开的、冰冷的玉镯,站在父亲疯癫离奇死亡的老屋里,只觉得一股灭顶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怖,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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