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默不作声放弃，后来，我后悔了……
秦珍珍病危通知下来的时候，李大牛正在部队的办公室里训儿子，李华华是李大牛唯一的儿子，却一点也不像李大牛，这令他很是懊恼，小小年纪，抽烟喝酒打架泡妞，一样不落下， 此时的李华华耷拉着脑袋，却站得笔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服气，
“给我滚回去！”李大牛看他这副模样也无心再骂他，毕竟自己太忙，没管好他，现在长大了，说再多也没用，
李华华走出部队那扇大铁门，回头瞄了两眼，除了门口那个站得直愣愣的哨兵，没人，他转过头，吸了吸鼻子，走了。
秦秀秀是秦珍珍的三姐，长得普普通通，皮肤有些蜡黄，全身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心地还算善良，她在秦珍珍嫁人之后认识了李大牛，
那天，秦秀秀捎了一筐扁豆去集市，当她骑着那辆解放牌自行车经过的时候，李大牛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印花连衣裙的女孩子，一晃神，竟叫出了“珍珍”，
当秦秀秀停下来，拿出通行证递给他的时候，他才看清，这个人不是秦珍珍，
“你是我小妹那个老相好吧”秦秀秀笑嘻嘻地看着李大牛，一双眼睛水灵灵的，
李大牛又一次晃神了，“啊？”
“我是秦珍珍的三姐”秦秀秀接着说道， “哦”李大牛傻愣愣地看着她，通行证递过去却又不松手，秦秀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李大牛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松了手，连连道歉，
秦秀秀看他那个傻愣愣的样子，愈发觉得好笑， 待到秦秀秀跨上自行车，消失在转弯处，李大牛才回神，越想越觉得尴尬，
自此以后，每当秦秀秀经过，李大牛都要找些歪七歪八的理由多留她一会儿，
秦秀秀经常捎些桃啊，李啊，扁豆啊之类的东西去集市卖，
那天，李大牛的部队弄了个小型宴会，开放接待军人家属，李大牛的爸妈都没来，秦秀秀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到了哨卡那，见到的是喝得哇哇直吐的李大牛，
秦秀秀上学时看了很多武侠小说，她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苦命的女二号，而李大牛就是那看似风流倜傥，实则用情专一的男主角，
秦秀秀打了一盆热水给李大牛，李大牛醉得迷迷糊糊，仿佛看到了秦珍珍，穿着那条白色印花连衣裙，光着脚在月光下跳舞，
“珍珍” 秦秀秀手上的动作僵了僵，而后又继续给李大牛擦脸，手被猛地抓住，秦秀秀没有挣脱他，
次日醒来，李大牛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身边还躺着秦秀秀，
秦秀秀说要嫁给李大牛的时候，秦老爹差点背过气去，秦阿娘在一旁搀住了他，家里被秦秀秀搞得乌烟瘴气，
秦秀秀最终还是嫁给了李大牛，因为秦秀秀怀了李大牛的孩子，秦秀秀出嫁那天，秦老爹和秦阿娘都瘪着嘴不说话，因为李大牛的聘礼是一台彩色电视机，虽然村里通了电，可是秦老爹还是不知道这电视机有啥用，
秦秀秀没有风光大嫁，因为她嫁得不风光，还挺着个肚子，婚宴也是马虎了事，气氛沉闷，似乎这是一场丧事，
不过，李大牛的战友们都为李大牛高兴， 自家三姐的大喜日子，秦珍珍自然是要出现的，
“以后就要叫你三哥了”秦珍珍举着酒杯，笑起来眉眼弯弯，还是那么好看，
“要对我三姐好点”
李大牛仰头将杯里的酒喝个精光，回了个“好”字，
秦秀秀嫁给李大牛以后，秦大牛在集市买了房子，小小两间，里屋住人，外屋做饭，钱是 李大牛家出的，李大牛写信回去说要结婚，家里便寄了一笔钱，可从结婚到秦秀秀临盆，李大牛家的人都没有出现， 秦秀秀调侃他被抛弃了， 李大牛也不反驳，似是默认，
李大牛上学的时候伤了人，本是要坐牢的，家里弄了笔钱私了，最后把他送来这外乡当兵，天南地北，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秦秀秀生完孩子，李大牛调来了城里的部队，不用再风吹日晒，没日没夜地在那冷山中站岗了，因为多了个孩子，他们便另外买了一间稍大一点的房子，
秦秀秀的儿子叫李华华，长得黑黑瘦瘦，很像李大牛，
秦珍珍第一次看到李华华的时候便笑得合不拢嘴， “三姐，小华跟三哥一模一样！都那么黑”
秦秀秀也笑，“跟他爸一样傻”
李大牛整日待在部队，秦秀秀一个月能见到他一次，像是探监， 秦秀秀像是进了一间监狱，而监狱的枷锁是她自己给自己戴上的，唯一与囚犯不同的是，她有李华华，
秦秀秀什么都不会做，每天就是带着李华华去跟邻居唠嗑，后来，秦秀秀发现，她不喜欢唠嗑，因为她总是无话可说， 当别人说我家那个死鬼当年追我的时候死乞白赖的，怎么都甩不脱哟，她只能笑笑，有时，八卦的人也会问李大牛是怎么追她的，秦秀秀张了张嘴，却发现她无话可说，她连扯个谎都扯不出， 因为李大牛和她，除了那羞于启齿的一夜，再无其他，
久而久之，秦秀秀便不爱出去了，整天窝在屋子里，看书，看电视，看李华华，
李大牛回来的时候，她是最开心的，她会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拿出来试穿一遍，而后挑出最满意的，她会把抽屉里的珍珠项链拿出来戴上，还会化妆，或者扎个别样的发髻， 李大牛进门看到她穿得这么隆重，便会抿着嘴笑，眼睛里亮晶晶的，而后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每每这个时候，秦秀秀都会觉得他们不是夫妻，是恋人，秦秀秀觉得，只有恋人才会这样为对方精心装扮，只有恋人才会看到心爱的人精心装扮后抿嘴微笑，
吃过饭，李大牛会牵着她去散步，她会把头靠在李大牛肩上，在日落黄昏里沉沦，
待李大牛回去部队以后，秦秀秀又变回一个人，看书，看电视，看李华华，
得到钱小豪生病离开的消息，已是夜深，她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去接电话，秦珍珍只 说了一句，“钱小豪死了，三姐”
秦秀秀随手拉了件风衣便往外跑，脚上的棉拖鞋嚓嚓作响，她还没这么放肆过，她喜欢端着，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上学的时候便是这样，别人约她去河里摸鱼，她摇头说不去，其实回家写作业的时候，满心都在想下河摸鱼，挽着裤腿，脚丫陷进泥沙里，柔柔软软，
她奔跑着，大口喘气，此时已快入冬，她将风衣大敞着，任风吹着，若是往常，她在路上看到这样的人一定会在心里万分鄙夷，
秦秀秀赶到的时候，钱小豪已经被医院的人运回了家里，她走进大门，便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三姐”秦珍珍下楼来迎她，一双眼干巴巴的，早已失了神采，旁边的钱小雨只到秦珍珍的腰那么高，小眼通红，肿得厉害，开口叫了她一声“姨妈”，声音沙哑，
钱小豪走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拔了自己的氧气瓶子，
秦秀秀陪着钱家人去买了出殡用的东西，葬礼举行的时候，秦珍珍着一条素白纱裙，连日的折腾已让她心力交瘁，看起来格外叫人心疼， 或者说，格外叫李大牛心疼，
李大牛在人群中看着那一个素白身影，仿佛怕她突然消失不见了一般， 这一切，秦秀秀都看在眼里，却是不知该如何， 钱小豪的丧事忙完之后，秦珍珍便整日待在家中不出门，秦秀秀很担心她，也日日往她家跑，可每次去到，秦珍珍都在蒙头大睡， 过了些日子，秦秀秀便也不再日日去看秦珍珍了，
李大牛那段日子，抽烟越来越厉害，办公室的垃圾桶，几乎都是烟头，想着秦珍珍以后的日子，他的心就会揪作一团，疼得喘不过气来，
秦秀秀整天待在家中，做的饭越来越难吃，李华华便越来越少回家吃饭，有时也很晚才回来，秦秀秀便打电话给李大牛，李大牛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把李华华打了一顿，之后，李华华愈加放肆，
秦秀秀每天晚上都躺在沙发上等李华华，有时等得到，有时等不到，
秦秀秀的精神越来越差，整日胡思乱想，不时会突然打电话给李大牛的单位，或者打去钱家，她觉得钱小豪的死对自己十分不利，每每发现是自己多虑的时候她又鄙视自己，为自己的狭隘龌龊而倍感自责，
秦秀秀爆发了，像疯了一样，愿因是钱小雨出事的时候，秦珍珍的电话打给了李大牛，而不是自己， 李大牛却回应她，秦珍珍很聪明，打给他才有用，打给秦秀秀什么用也没有，
秦秀秀立马变得像个疯子，拽着李大牛又踢又咬，这场战争以李大牛一把把秦秀秀推到地上闪了腰结束， 李大牛背着秦秀秀去了医院，没有选择开车，一路上走得很慢，
“这辈子，我很窝囊”李大牛说，“我连基本的安全感都给不了我的妻子，秀秀，你不是我最好的选择，却是我最对的选择” 秦秀秀趴在李大牛的背上一动不动，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在李大牛的脖颈上，
李大牛不爱秦秀秀，却选择了她，李大牛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选择了秦秀秀是因为秦珍珍，还是因为李华华，但他知道，这样选，才是最对的选择，
秦珍珍生病了，病得很重，钱小雨也不知去向，李大牛找遍了所有人，托遍了所有的关系，才找到钱小雨，是李大牛亲自去接的她，他们回来的时候，秦珍珍已经咽气了，
钱小雨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前，握了握秦珍珍的手，瘦得可怕，冰得可怕， 李大牛，皱了皱鼻子，竟想哭，
“珍珍走的时候，对你说什么了？”后来，秦秀秀问他，
“什么也没说”李大牛撒谎了，
“她对我说，她后悔了，她怕”秦秀秀说道，眼里尽是悲凉，“你说的不对，这不是最对的选择，是最坏的，最错的选择”
秦珍珍走之前，曾叫李大牛过去，李大牛进去病房，看到的是一个苍白瘦弱的秦珍珍，她到死了还那么爱美，她到死也不愿穿那病号服，那天的秦珍珍穿了一条白色印花连衣裙，化了妆，头发被梳得顺顺溜溜，李大牛走过去，秦珍珍半卧着，笑得十分温柔， “珍珍”李大牛扯着嘴角叫她，尽量压制住喉头的哭腔，
李大牛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近看愈发觉得她瘦得可怕，他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满眼尽是心疼，
“三哥，对不起”秦珍珍缓缓开口，眼里噙着泪水，她把脸颊蹭在李大牛的掌心里，任泪水往下流，
“我后悔了，对不起”
李大牛知道她说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再也收不住眼里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李大牛就那么任她在掌心里蹭着，
“别哭别哭，珍珍，不要哭”李大牛哄着她，后来许是哭累了，秦珍珍睡了过去，待秦秀秀来的时候，他将将要走，秦秀秀也没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便让他先回去吃饭， 回到家中，看到李华华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烟，他进门的时候，李华华慌得上蹿下跳，他只瞥了李华华一眼便回房间了，他现在没有心情训斥他，
收到钱小雨的消息的时候，李大牛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烟，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颤抖， “姨父，我，我妈”李大牛听到这像极了秦珍珍的声音，
“在哪？我来接你，”李大牛不想回答她，他也希望这是个梦，梦醒了，一切皆大欢喜， 经过两天的车程，李大牛终于到了钱小雨的城市，返回时便直奔医院，人是上午走的，他们傍晚才赶到， 钱小雨出奇的安静，只是眼泪掉个不停，
出殡的那日，李大牛跟在队伍后面，后来，抬棺的人腰病犯了，李大牛便走过去把杆子接了过去，
珍珍，最后送你一程了，李大牛说， 我也后悔了，秦珍珍，我后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