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客(3)|两个乡下男人的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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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尧一川有了这次相熟后,便觉得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有了盏时时刻刻亮着的明灯,那盏灯让他在临寨帮忙归来的夜路上充满了底气,做什么事干什么活都似乎有了盼头,似乎全是为了心中那个念着的人。

他也把这个人小心翼翼地默默地藏在心里,护在心里,不跟任何人提起。至今当尧一川回想起这段往事时,都能使他颇感兴奋,每个细节他都记得那么清楚,犹如眼前景。

是个明媚天,上午的风吹过了,这大山里静止的丝丝的暖意让人充分利用了起来。茶花屋里正有一男子同爷爷高声说着话,这男人是中午时来的,生了张油腻的大圆脸,小鼻子小眼却是一张大嘴,一进门便喘着粗气喊着:“老人家!快给一缸水喝,快渴死了!”。

茶花递给那人一杯水后径自上楼去了,那人冲着茶花讪笑着,一直待茶花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才回过头说:“你家里这个仙子若真是个女儿家真是妙得不可言。”

见茶花爷爷不言语,便把话转入了正题。

“这驿道寨如今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你一家客舍了,说句难听的话这里真是块不吉利的地方,以前是个废县就不说了,现在废驿站的名字也挂在那里了往后会成个废寨子什么的也不好说,现在马路都改道往旁边的镇子走了,现在有了车子谁还走路?”

“我说你还是把这屋子卖了,这里现在地方偏僻的要死,我一进寨子,见那一个二个都像是老板人一样的呆在那里,不过你家住着个活菩萨啊,整个屋子也就显得体面了。你们现在搬到镇上去住不多好啊?晚上通电有电灯,没事的时候还可以看看电视机,再逢上好时候镇街上放电影了那就有趣了。”

“这驿道寨现在看来位置是偏僻了些,但是以后也不见得就没人会来,寨子里也有通电的人家,真是难为你来了,这屋子我是不会卖的。”

没聊上几句,爷爷便送走了那个男人。那男人走在青石板道上,看到一家门口前有个老妇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弄着头上长长地黑布包头来,他想着那黑布包头裹着那头发,肯定生了许多虱子。

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真是老古板!这寨子里的人都疯了吧!”便急急忙忙走了,因为再晚些就走不回镇街了。

这几日,寨子里正有一桩丧事,尧一川且都呆在了驿道寨帮忙,茶花爷爷是个好客之人,这几日让尧一川睡在二楼客房,茶花给他换了新洗晾干的被子,他睡得格外甜,却不贪恋。该干活时还得忙起来,且这几日他干起活来比以往都要麻利迅速,这天天还没亮,他便起了床,一切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隔壁屋子里的茶花。

待天亮,爷爷坐在屋里突然想起前几日有人给尧一川做媒的事情,便顺着他的白胡子冲茶花说:“一川这后生啊!老靠呢!打着灯笼都难找!那姑娘还说他整天只知道跑来跑去。不过他身边不缺姑娘喜欢他。”

“我也觉得他这后生不错。爷爷,我明天就去说服川他不要娶她!”

“你范什么傻?这事也轮不到你去说,你也莫不是大后生一个了,怎么还是这副顽皮模样,我的意思是你既也要为你自己的事考虑一番,也得为一川他着想一下,你这次的玩笑怕是要挡了他的桃花运喽,耽误了人家的你可付不起责!”

“这个我知道,不过爷爷,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要唱一辈子戏,陪你!”

“好,唉……好”爷爷叹着气,身子好像都在打转,“陪我这老骨头,看你有什么好处,待过些年我一走,唉……”

“别叹气啊!待会川哥肯定又要给我们带鱼来!你信不信?爷爷?”

“信!怎么不信?你说他把整条河里的鱼钓来了我都信!”

尧一川是中午的时候来的,即便再忙他总有法子空出时间来料理其他事情。

“爷爷,我来了!这是刚从河里捉的,隔壁屋的大娘今天去赶集了,我叫她给我带斤肉回来。”尧一川提着只青鲤进了屋,“茶花呢?爷爷?”

“他去戏台了,你先把鱼放盆里吧!”

“嗯!”尧一川放下鱼就急着出了门,爷爷在后面看着这痴痴的汉子,那点鲁莽全是因为心头上的那个人,然后又是喜又是忧。

然而尧一川怎么也没想到,他的

在拐弯处差点撞了前面的人,那人说:“哎!老兄!看着点路啊!这么急着上哪儿呀?”

“你可是从戏园子那边过来的?可有见茶花姑娘?”

“茶花?姑娘?哎呦,这多少人被他那容貌同声音骗了,但心里都清楚他不是个女孩子家,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了真上当的人。”这老兄一脸看向别处漫不经心地说着。

“说什么胡话呢老兄?莫跟你讲了,我先走了。”尧一川突然后背发凉起来,又想起这老兄的话,紧接着头皮发麻了一下不敢想下去了。这会儿他踌躇着要不要去戏园子,最后回了办丧事的那户人家,一切的思绪皆沉浸在了各种忙法里。

第二日大早,尧一川抱着一只小黄狗进了屋来,刚一进门便听了茶花说道:“川哥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这鞋底子厚,不仅耐穿而且穿着也舒服。哎?这狗从谁家抱来的?”

“寨子最当头的那家人家,他家母狗生了一窝狗崽子,我路过他家,他硬要我捉一只走。”

“哎,小狗子蛮机灵的,就嗅出来我火塘里烧了包谷了。”茶花把鞋子递给尧一川就去逗那只狗,尧一川接过鞋子便坐在凳子上要试起来,“这鞋底真扎实,我看是可以穿上那么好几年了。”

“你这一天到晚常在路上跑的人还有不爱惜自己脚的啊?我先去给你打了热水来,你先坐着。”

此时心里有了无限的欢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啊,尧一川顿时有些躁,可是这一刻他不敢细细看去,细细听去。他从未这般纠结过,好在他内心世界里是一片宁静的山与水。

见了茶花,总是觉得有种别致的美,似乎带了点圣神的意味,她身上的美,美的不是他们凡人所能惊扰的。这是更含蓄的想法了,带了点安慰的意味。

尧一川走后,爷爷一脸担忧看着茶花说:“你看他一天一天来得这么勤快,又是鱼又是肉的,事情闹大了,你真当着是小时候玩过家家啊?他就算是知道了,一时半会儿也拉不下颜面在我们俩面前说。”

茶花想了想说:“他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会上当的机灵角色,我觉得八九层是他在跟我们闹着玩,好了,好了,就当我认输,今晚我就把话挑明了吧,多大点事啊?又是玩笑,又是过家家,又是拉不下颜面。”

“最主要的是这样骗别人也不好,白白享着别人的好处,怎叫我们过得去?”

“我知道不能白白拿了别人的东西,你看我刚才不是给了他一双新步鞋?”

“那就更危险啦!他一心只把你当姑娘看,这男男女女送过来送过去的,事情就渐渐成了呀!唉,这事你还是尽早说尽早安心,你这说句难听的叫玩弄别人的感情。”

说到这时,其实茶花心里是发虚的,他想起某个白天经过城门洞听一群妇人的谈话,突然就说到尧一川被他一弟兄欺骗了然后大打出手的事情,他把自己当做意中人又会有怎样的做法,但转念一想依尧一川的性情,定是那个老兄做了太过分事情,不过,这件事如今到了今天这地步是有些过头了。事情原就没他设想的那样会控制得很好,或许是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今天,连昨日是怎么过来的也显得飘忽不定了。

茶花便约了尧一川在自家二楼的房间里,那是晚饭过后,爷爷去寨子里找人谈天去了。尧一川察觉到了今天有点不对劲,空气里的脂粉香味淡去了许多,让各自的心都不踏实起来。

“川哥,你快进来,就当委屈我同你把这事说清楚,免得爷爷说怕你脸上挂不住,其实这也就那么回事罢。”

“茶花……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尧一川一张惊恐的脸,心中又想起那个老兄的话来。

“川哥?你……你是真的是不知道?还是在开玩笑啊?”茶花见尧一川那一脸惊讶的模样便有些慌了,便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说:“我是被爷爷从茶树林子里捡回来的,那会儿刚好逢上了茶花盛开,爷爷因这就为我取了茶花做名字,寨子里的仙姑也说这名字也取的好,说我的命跟其他男子不同,取了这女人的名字仿佛是能压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叫爷爷等我十八成人再另取名字,如今我且已有十六,也快到了那日子了。后来长大些,便被戏班子看中并收留了下来,跟着戏班子里也读过一些书,到过周围的山城,镇子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所以说我的这条命有一半也是戏园子给的。你就没半点察觉到奇怪的吗?”

“这样说来,到倒真没瞧见你穿了便衣的模样。”尧一川愣在原来,开始回想这件事情的开端,以及那些种种来。茶花的声音渐渐听来,似乎也是个男子的声音,只是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

“这……这岂不是开了一场天大玩笑了?原来这……这是真的,是真的,我这一片心全当是白费了!”尧一川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带了点怒火味。

茶花的额上冒了层冷汗,难不成这汉子真真是为了他动了真感情了,他赶紧打住他说:“我且当你从头到尾说得都是玩笑话,然而却是个实实在在傻家伙,你每天这样来去都是为了讨好我,如今知道了这其中的不对劲,你先别说你要怎样,那些桌上的灶房里的东西都好说,只是这心我却莫晓得该怎样还给你了。”

他见尧一川没有说话,只管低着个头。

“川哥你听我解释,一开始就想着玩笑几句,我也没想到你竟自个把这事全都当了真,方园百里皆知道此事,就你一人犯糊涂,哎呀,这也不能怪你,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我常年在外走,对你们寨子里的事都不清楚,也莫是犯糊涂,是我自己骗自己罢了。这下事情都挑明了,大家也用不着怪谁,活该自己要面子,以为捧了个仙子般的姑娘在手心里了,想不到却是我前世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如今这辈子不是仇人已是万幸。 ”

“那你都没听别人说过吗?”

“有的都是那群混账东西说得胡话!这事也莫要全怪你,也怪我自欺欺人,如若你不捅破这层纸,我还真会自己骗自己把你娶回家了,不瞒你说我昨天听到一个老兄的话我只当他胡说,当初我那几个哥们说驿道寨有个美人,打赌说我要不来你,他们竟合起伙来骗我,没把你是男儿身告诉我。”尧一川这时倒把心里的一个包袱扔了出来。

“谁叫你这么好骗?”

尧一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尧一川在哪之前是从不爱听戏的,也不喜欢凑热闹,没事便经常在河下游的城里同他那个年轻叔叔呆在一块,尧一川的也因为他的这个叔叔内心了对山外边的世界有了更多的渴望,经常想起外边的世界,听着有许多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可是他却又放不下在临水寨子的母亲。

而后又被了这个人所牵引,这个人的出现倘若是天女下凡一般,可总感觉他的不一般,然而这不一般确实让他震惊了。

一川想起去年的那件事来,他跟着几个玩的好的青年汉子在油坊外的晓坡地上聊天。

“哎呦,老兄,我告诉你哪有男子取这个花儿为名的。要不就是世间那极其美男子,要么就是臭美假皮囊的玩笑鬼。若是你能要了她做你的新嫁娘,明年秋天你家田里的活我全包了。”那汉子长着一张圆脸,眉目却是格外锋利,整个的脸似乎招惹了哪门子神仙似的,生了种别扭劲,现在想来那嘴角真是越发觉得生得臭恶。

尧一川到底是尧一川,这也不至于是件坏事,尽管是坏事,他也总有法子让一切可爱可好起来。

“那不正好,我们俩在一起耍,也用不着在乎那男女间的忌讳了,只管我们放心大胆的玩去,今晚我们去西门铺子前去喝点酒,认你做了兄弟也是我三生有幸。”

这一晚尧一川喝的有点高,在回去的路上他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听使唤地只往外滚去,温热的爬在了脸颊上。那种破灭感,让此时的他内心一落千丈,这种强烈的感受他不是没有。

05.

尧一川第二日便去了河下游的城里,在他那年轻叔叔板馆二楼的隔间说起了这件事。叔叔先是大声笑了起来,说:“你有何惊慌的?巨著《红楼梦》里且有宝玉同挚友暧昧的说法,同他玩玩又有什么不好的?只要不影响到你往后娶新嫁娘的事情,有了个这么好的老兄也算是人生里的一件美事了。古书上有讲‘好美婢,好娈童’,你真是大惊小怪了。不过我们那地方,即便是你放得开,别人也会说闲话的,到时候你倒无所谓,但是定会把茶花折磨死喽!”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后面的白墙上挂了副山水长卷,有种大义凛然在宣告些什么似的。窗外传来各种叫卖声,伴着几阵汽车鸣笛同自行车的“叮铃——叮铃——”声,这地的方言同他们那里又有不同,听上个半日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这莫不是太活跃了,我是想说这思想我怕是难以适从。”

“也真是难为你了,我见你这颗心不稳定的很,应该少同他走在一块,你若真是陷进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这话,尧一川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莫会的,莫会的,或许人家全当我是个好弟兄,我却在这里嘀咕这么多,是我的过错吧!”

“难得你这样豁然的好性情,这地方上的人事也不是你能讲清楚的。到时候别把自己落得个叮当响,什么都没有了。”

“谢谢叔,我得走了。”

尧一川便哼着歌谣回去了。

转眼秋老虎的气势也没有了,一场接一场的雨落下来,土地上的热早已退去。茶花家院里的小小野柿子熟了,有熟透的掉落下来,拾了个好的,放在嘴里简直甜到腻,此时东门外的那棵大枣树已经被孩子们摘得光秃秃的了,河里的水也渐渐发凉起来。

尧一川多了这么个心细的兄弟,每每见了倘若一道细细的山泉趟来,同他在一起又同原来那些糙汉子弟兄们不一样。那天生的好性情,让他真跟茶花玩得愈加好起来,没有任何顾忌,尧一川的弟兄不少,但茶花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总觉得茶花是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一般,只能对他小心翼翼,温柔以待。

这天一大早茶花便同尧一川出了西门朝省外走去,人烟逐渐少了起来,深山里,路极不好走,走到河边一小码头便上了船,逆水朝上,十多里山路寂静无声,鸟叫声也是稀有的偶然间传来一声,那一声冷不丁的叫让人心头猛得凉了一下。

那是个小小的临河山镇,沿河没有多少吊脚楼,多是火砖小房,那一孔孔的窗洞上灰是陈年的,临近码头处的人家还有个小小铁门,隔远了像个被遗弃了许久的小作坊,一切的买卖都改行做了普通农家,码头上只留有一条船,河街窄小而昏暗,各家门前还有挂灯笼的习惯,尽管屋子里已经通了电,一切皆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或许梦里还会有这样一条更落寞的街道出现。

码头上有些穿兰色短衣干活的粗脸汉子,衣身上是小巧花叶图案,头首绑有男髻,且以同样的兰色花布条束着。这一带的蜡缬是地方上出了名的,人们也至今保留了那点习俗,一代皆一代生生不息。

隔了很远就听到一片敲锣打鼓声,院子里进进出出许多人,每个人的脸仿佛都飘忽不定了。这次茶花是陪着尧一川来的,也是趁着这段日子戏园子没什么事,那些重大节日更是隔了老远。

茶花一进门便有一中年男子朝他说道“这位姑娘好生脸熟啊。”怔怔地看了他许久。

“你是睁眼瞎!哪里来的姑娘?”尧一川一手搭在茶花肩上说道:“驿道寨的茶花你们难道不认识?”

“哦?原来是茶花啊,唉,冒犯了,冒犯了。”

过后尧一川在茶花的耳边轻轻说:“就算你穿了便装,有人还会以为你是女子呢!”

茶花只是笑而不语。

引他们去客房的是一个年青姑娘,用白布扎了条辫子,想罢那白布正是从孝帕布上撕下来的一截。屋子里没通电,姑娘把煤油灯放在桌上,便去点带来的蜡烛。

“一川哥哥,房间有点紧凑,你俩就凑合着睡吧!”

这一看就是一间长久没人住的房间,房间虽然提前打扫过了,但充斥在空气里的煤腐气味仍旧淡淡的间或传来一阵子。

年青姑娘把手里的一床被子递给了茶花,眼睛却紧跟着尧一川,尧一川火气大,顿觉有些闷热,一面脱了外衣,一面去推窗户。

那姑娘见了便低下了头,一只手打理着头发,一面又说:“哥哥真是火气旺,待会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明儿早上我会给你送热水来。”

“啊………莫……莫要紧,莫……有什么事,你赶紧休息去吧!”

又莫是里面没穿衣服,茶花倒是一眼看出她的各种姿态是要为了引起这个憨实汉子的注意,只是无趣的扬了扬嘴角。

那年青姑娘走了。

“哎!忘了,这儿还有个怕冷的人了。”一面说一面又去关窗。茶花说:“你怎么就晓得我怕冷了?”

“我听爷爷说你身子弱,要我照顾照顾你。”

茶花不去管他的答复,只管又说:“真是见了女孩家的就莫好意思,见了我就全然同我闹起来!我知道了你这全当是为了你自己!”

“哎!茶花!你可莫能这么冤枉我!怎么就全当是为了我自己?行了,莫跟你说了,在人家屋子里至少得安静些,快上床歇息吧!”

这一下便是激起了这年轻人的欲望来,他想起那老兄把茶花错当女子的事情来,便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一阵欢喜。

“这下对女人莫好奇,倒是对你这样的男子特别好奇。”

男人的身体虽是熟悉的,可是他是茶花,这不免得使他有点新喜,或者说唤起了他的美好幻想,带了点兴奋。又想起年青叔叔说的话,又生了一种冲动来。

尧一川撑起那结实的手臂,在黑夜里睁大了眼,想看清茶花那张脸,却是什么也看不清。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

夜深了,这间屋子虽偏僻,但还是能听到前院的敲锣打鼓做法事的声音,渐渐地传入了耳中。

茶花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了,他发现自己的心有些乱,身旁的尧一川已经睡去了,他却一直清醒着,直到后来敲锣打鼓声消失了,又听着窗外的潺潺的水声,感觉自己浑身都浸在了那冰凉的河里,他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在心底里竟然想起了身旁的这个人,这个活着的,有气息的,有滚烫的血液的男人,男人啊!

第二日茶花不放心家里便在吃过早饭后早早地跳上了船,可气的是那船又到了下午黄昏光景才走,这一耽搁把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

后面船上上来了一位年轻姑娘,那姑娘生得水灵,从她一上船尧一川便盯着她,一会儿后又在茶花耳畔轻声说道:“你瞧前面那个女孩生得怎么样?”

“倒是个美人胚子,是该了到嫁人的年纪了,你若是看上了别人家就主动些。”

“怕就怕待会我身旁的仙子心里难过,你倒也不比她差。”

“莫开这种玩笑,真是要遭一回报应你才只好歹。我们这一回去,你便回你临水寨,娶个媳妇好管管你才是。””这趟船不用想,茶花坐得极其不踏实,像是坐在摇篮里,摇啊摇得,仿佛摇到了下个世纪。

水路结束了,便是山路,这段路长而陡,沿途也没有一个寨子,一片深山老林的景致,途中有个弃去的破庙,尧一川每次走到这小山庙,虽说不知道里面拜的是那门子神仙,但每次来都要作揖示敬,随后就在庙里生起大火,等抽完一支烟便渐渐睡去。

“我包袱里有件外衣你披着吧,这时节一旦落了雨就凉的厉害,我去烧火,把火烧了就什么都莫要担心了。”

尧一川去生火了,茶花想着放在当下这个年代,在外边破庙借宿这事说起来也觉得带了点传奇色彩,这种事想来说给爷爷那一辈听才觉得没有什么新奇之处,那时或许还有人家屋子不及这庙宇呢。

茶花便问道;“你莫不是经常在这里过夜?”

“也莫是了,我们常常是算了好了时间,刚好能趁天黑前赶回驿道寨,有一回本就出发的晚了,但同路的一个老兄吃坏了肚子,一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大伙见他拉得一脸惨白就商量着在途中这个庙里过夜了,你别说那次还真是有意思,有个老兄还说起了各寨子间发生的邪门怪事,怪有意思的。”

“哎!川哥,你走夜路都莫怕吗?”

“莫怕!有什么可怕的?”

“那……那两回你送我回来然后你都是一个人回临水寨?”

“嗯啊,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在外边走,莫不就是有东西想挡你的路,我记得有个老兄在走夜路的时候看见了个穿白衣的女人。”

“竟胡说,快莫说了,待会儿我吓出个什么病来,你找神婆来为我退吓都没用!”

“莫怕嘛,你知道那老兄看见什么了吗?是只雪白的兔子而已,最后他家还炒兔子肉吃呢!”

“就你……你喜欢开玩笑。”茶花这个时候打了个哆嗦,赶紧朝着刚燃起来的火前靠去。“莫要紧的!你看你冷的浑身直哆嗦,来。”尧一川解开衣服把茶花的脚捂在了自己的胸脯前,他闷哼了一声又赶紧笑着咬牙捂得更严实了些。茶花怔怔地看着他,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随后尧一川又笑道:“嘿嘿,我这下发现不能把你同一般男子看待,你身子这么柔弱就莫应该来陪我,这罪受的莫应该,若不是在船那儿耽误了,现在你早在屋子里的火塘边了。”

茶花看着他,他笑容里绽露着质朴和敦厚,这让茶花想起自己当初的骗他的种种画面来,好像自己是个满腹心机的人,但是他何时变成这样一个人的,是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还是上一秒,他不知道。他抬起头刚好与那一尊石像对视了,石像眉目狰狞,两只眼睛直瞪瞪的注视着他。他赶忙低下头,心发慌起来,尧一川见了笑着说:“莫有事!莫有什么可吓人的!这是山里头的神仙,莫会害我们俩个。”尧一川依旧笑着,但他不知道茶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茶花看着尧一川,又顿觉他是副好笑模样。

“你莫晓得冷啊?”

“我这身体你还莫放心?寨里巫师都说我火气高,鬼见了还得躲着!”

“你这样的人真是有趣。”

“我呢!就是一个饿了想吃饭,饱了想干活,想谈恋爱了就想找媳妇的乡下粗汉子。”

“你倒莫像是个粗人,是个顽皮家伙,有时候说上两句俏皮话倒显得聪明伶俐,但也不该把这些话浪费在我身上,活该你这么好一个后生没人要。”

“由你同爷爷管着就好了,我尧一川这辈子也不求什么,只愿过个安稳日子。”

“胡言乱语,安稳日子真同你说的这般容易,还有你妈就莫管你了吗?还是你莫服你妈管呢?”

“莫有,莫有,我刚才说错了话。”

茶花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

这一夜,虽身处深山的破庙里,茶花的心头却是格外踏实。

“茶花!茶花!快醒醒!醒醒!你看外头!多美的景致啊!快起来随我上山顶!”天刚亮不久,尧一川已在庙前走串好几趟了,他总是这般精神振奋,遇见了喜欢的事物总是让自己难以控制心底的那份情感。

茶花睁开眼便看见了尧一川的笑脸,这种好精神使他的脸上又平添了一丝可爱之处,他昨晚肯定照顾了一晚上的火,今早上还能起这么早,或许他根本就没睡吧。

他拉着茶花突然刹住脚,又牵着茶花往庙里走去,“来,也不知道你以后莫不莫会还有机会再来这里了,我们来向山神磕个头,即是对山神的敬重也是好保佑保佑你。”

说罢俩人又放下行囊,有模有样的在石像前跪拜了起来。

“来!让山神保佑你这辈子好好的,保佑我们的茶花同他的爷爷,平平安安,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这一举动竟生了种古人拜天地的趣味,这是属于茶花自己的内心想法。身旁尧一川的影子落了下来,地上飘着土灰,抬头的时候,石像的那双眼好像柔和了起来,整张脸带了种惟妙惟肖的笑意,或许昨夜的夜太深,影太深沉了。

茶花突然不自觉地在心里暗自念道着,“我说我这辈子唱一辈子戏去了,却是要罚我遇见你这个前世冤家,这也不干你的事,我当自己罪孽深重,只愿来世化了佛殿前的门槛赎罪。”

这次回来,茶花的心里时时刻刻总是发着虚,又有点害怕,他不清楚尧一川对他是纯粹的弟兄情义还是其他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躺在了那冰凉的水里了。

爷爷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但仍旧没问些什么只是一面说着:“你们俩兄弟关系这么好,赶明儿娶媳妇也是同一天过门。”

“他要回去娶媳妇了,我该干什么还得该干什么,一切都莫与他有关了。”说着又是双眼发痴看着外边,在心里重复着念着:一切都莫又关系了,莫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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