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我的家乡

坝上,顾名思义就是地势突然凸起,峰峦叠嶂,又缓缓地与平原相连。春天,山边那歪歪扭扭的大柳树,干巴巴的枝丫还在冷风中孤独的摇曳,呼唤着坝口来之不易的温暖。满山的冰雪只有在太阳光强烈的午后,才会慢慢消融,还大山原本的面目。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直延伸到天边,远远望去,威武而雄壮。

我生长在这片土地,村庄四面环山,此起彼伏的田埂,画满山坡。一缕清泉日夜不停歇的流出,自然而然形成一条小溪,温柔地从村前流过。在每个高山和山顶,都有我们儿时玩耍的足迹。天高云淡,微风轻拂过脸的初夏,满山遍野的野花,色彩斑斓。约几个玩伴们,采一束花儿,做个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肆意的跑着,跳着……由心底发出的笑声久久荡漾在山间。

坝头原本雨水少,属于干旱地区。一出家门看惯了满眼的大山,偶尔遇见个的大水坑,也是兴奋不已。那年暑假雨季里,我们几个女孩儿发现一片大水洼,卷起裤管,玩的不亦乐乎,最后浑身都是湿淋淋地才回家。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当我们女孩儿们第二天再去玩耍的时候,好几个男孩儿们已经在里边嘻哈打闹,占领了水坑。一番理论以后,男孩们还是蛮狠的不离开,实在是喜欢极了这仅有的巴掌大的这坑坑水。于是我们几个女孩儿跟男孩们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记得村里与我一般大年纪的叫“三儿”的男孩,嘴角被我挠破了。过了没几天,我们再次兴冲冲跑向大水坑的时候,水都没不了脚面。眼看就干涸了!只有眼巴巴等着,再下一场最大的雨,聚成水洼。在焦急等待的日子里,每每躺在山坡上,望着碧蓝的天空,脑海里都会在想象,天空是倒过来的海。

干旱的坝头,孕育着一种耐旱耐寒作物,它就叫“莜麦”。它世世代代的养育着我们坝上的人。虽然雨水少,它依然茂盛;风大,它依然挺立。快到收割的时候,肥沃土地里的莜麦长的一人高。一片连着一片,黄澄澄地染满了山坡,田埂来负责勾勒绿色,在蓝天和白云的映衬下,真是一幅极美的花卷。走在田间,使你流连忘返。

父母们用镰刀收割回来一捆一捆的莜麦,统一拉到村里的一大块干净场面上,每家的莜麦要垛起来,最后统一用脱粒机,脱出莜麦颗粒。每家都是一大垛,为了防止丢失,我们孩子们都会在场面上守着自家的莜麦垛。在那个玩具缺乏的童年里,我们玩起来也是疯的。在场面上玩起了捉迷藏,三个一群,俩个一伙,开始藏了。小小年纪真是不知道哪来的勇敢,都可以爬上那么高的莜麦垛。大大的场面,藏起来一个人也找不到。那个被我挠破脸的三儿,竟然藏在隐蔽的莜面垛里睡着了。游戏早已结束,也不见他人影。后来听他说,天黑了,自己醒来才回家。至今想起,我们都津津乐道地说起这件事。只是从三儿说要出去闯荡,有二十多年没有见他了,我们都没有他的消息,听说他做生意赔钱了,还有的说他已经成家了,过的不错。二十多年来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至今,也是我们同龄人心里的惦念。

在乡亲们齐心合作下,每家莜麦脱出粒来,还要在有风,风正好的时候,用木掀把莜麦粒扬起来,刮走里边的土和渣子,这个工序叫“扬场”。这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会的,必须有村里多年经验年长的伯伯们才会干。细长的莜麦粒末端上都有细小的绒毛,我们俗称它为“毛子”,这毛子进了脖子上,奇痒无比。每人都脖子上系一条围巾,防止毛子飞进去。无论怎样做防护,毛子都无孔不入。这个秋天腻歪了满天飞的莜麦毛子。

每家到了扬场的时候,帮忙的人多,都要吃一顿炸糕。这炸糕是当时最美味的饭了,糕是黍子做的,它原本适宜坝下种的,因为人人爱吃也稀缺,家家种一小块地,产量不高。收的黍子粒够自家吃就可以了,一粒粒如小米一样金黄金黄的。黍子碾出的面,就可以做糕,如糯米一般的粘黏。包了糖馅儿,到油锅里一炸,酥脆的皮,咬一口直拉丝,扯都扯不断。这时候吃上一顿油炸糕,也是对莜麦丰收的一种庆贺。

村里有个无父母的脑子不灵光的愣小子,当时就二十多岁,从几岁就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在这个扬场的时候,天天给大家帮忙,只为吃上一顿香香的炸糕。奇怪了愣小子,脖子上从来不围东西,也不怕莜麦毛子痒。在我家吃饭,我就早早的拨出一点菜,离他远远的吃饭,生怕粘上他身上的毛子。与他走个碰头,我睁大眼直瞪他,他也斜看我一眼,嘴里还“唉”了一声。事后愣小子跟我妈说:“看你闺女小了,要不我真揍她了”。以后的日子里,我敬而远之。

坝上的冬,来的早也漫长。莜麦脱粒的时候,已经是冻手冻脚的天气了,有的人家莜麦秸秆拉的晚了,被一场大雪覆盖在场面上,便是一冬。拉回家去的秸秆,厚厚实实的垛在院里一角,上面盖上杂草,横七竖八放几根长的粗木头,防止被大风刮走。然后这一冬,牛羊的草就准备好了。高高的秸秆垛,成了我小时候的地盘。每回贪玩被妈妈大骂一顿以后,我飞速的爬上垛,掏一个小窝,躺在里边,松软也暖和,看着天空游荡的白云,飞翔的小鸟,心情顿时好很多。于是在我的幼小的世界里暇想无边。现在的我也喜欢独处,也许就是那时候在秸秆垛上养成的习惯吧!

每日看到母亲在大锅里,将整整几大袋子的莜麦粒过筛洗净,然后倒的地上晾干。花好几天的时间,累的母亲胳膊都是酸痛的。然后把莜麦装袋,去磨坊里大锅里,一簸箕,一簸箕的炒熟了。炒油麦火候不能大,也不能小。否则影响磨出来的面的颜色 ,往灶里添柴,也得一个有经验的人。比如我,父母是一定不会用的。磨坊里,莜麦毛子随着热气满屋子飞,如果不全身武装,断然不敢走进去的。炒好以后,才能到机器上磨。这么多工序以后,莜面才出来了!一碗白白的莜面,一壶烧开滚烫的热水和起来,母亲长满老茧的手不怕烫,三下二下把面揉匀了。和好的莜面在母亲的手里,变成莜面窝窝,莜面鱼鱼,再蒸熟了,沾一些肉和野蘑菇之类的汤汤,那是真叫个好吃。那味道,只有吃过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个美食,便成了坝上的一绝。

如今,我离开村庄好多年了,莜麦还是坝上最著名的农作物,每每回家,都会吃上母亲做的,饱饱的一顿莜面卷。然后漫步在村庄的柏油路上。环顾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一排排小别墅屹立在村口,苍翠的松柏种满了山坡,山边歪脖子的大柳树早已没了踪影,蜿蜒的水泥路直通山顶的大凉亭。坝上已经成了重点旅游风景区,因为夏天凉爽,引来周边地区的人都来旅游度假。整个村庄一派日新月异的繁荣景象,心中为家乡自豪不已。

不经意间走到村口的养老院,恰与当年的“愣小子”走了个碰头,他已是俩鬓斑白,额头印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眼神更痴呆了许多,已是一位慈祥的老伯。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也向我笑了一下,表示很友好。也许早已忘记我当年对他的不礼貌了吧?真是很庆幸,这个时代,这个村庄给了他一个还算安逸的人生。别过“愣小子”,恍惚间,觉得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回头一看,“哈,是三儿啊!好久不见”,他微微一笑说:“干什,还想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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