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老师去世了。
他在今年年初检查出了癌症晚期,做了手术,也没能再好起来。
这是某天在饭桌上母亲突然告诉我的消息,她说得轻描淡写,我也应得心不在焉。
我感觉自己不太难过,我确实也没有为这件事嚎啕大哭的理由。
姬老师是我小学三年级以前的老师,我们之间只有短短三年的缘分,却已经有十多年都不曾见过面。
离别的时间比相处的时间长太多了,长得我有点淡漠。
我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去回忆姬老师其人,只是记忆里剩下的片段实在不多:
眉间深深的皱纹、浑浊又明亮的眼睛、小院子里种满的花花草草和他送给我的紫茉莉的种子。
我想不起自己转学前如何同他告别,也许根本就没有告别。
我们在不起眼的某一天,就见完了人生中最后一面。
我初中的时候还流行写同学录,某天朋友翻出我写给她的同学录让我看。
洋洋洒洒一整张纸,大意竟是劝她对离别这件事看开一点,人生总会面临分分合合,不如开心一点去迎接新的朋友。
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洒脱”的时候,我心下哑然失笑。
其实我才是最看不开的那一个,从小到大每次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安眠,旧人旧事,在我闭上双眼后纷至沓来。
我总是这样,念旧,重情,又不坦率。
梦里姬老师问我,他送我的紫茉莉种子开花了没,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那些种子没能开出花来,时隔多年,连种子也不知被我丢在何处了。
电影《新桥恋人》里有一句台词,“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
可是有时候,就是因为失去才去思念,因为思念才会有梦。
这样的梦里,都是醒来再也见不到的人。
我到底还是有点难过。
最近身体不好,养病期间行动受限,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胖起来,又被医生告知身体的损伤已经无法逆转,治好后也可能随时复发,必须小心将养。
于是心态爆炸,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再听别人说什么,我卸载了所有的社交软件,沉迷游戏,一边长胖一边难过。
上一次像这样的心态爆炸还是在高三,某次体检后得知自己左眼已经近视几百度,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我看着手机里一本本小说,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人总是这样,生病时后悔自己曾经肆意挥霍健康,离别后怀念在一起的日子,再也无法相见后才开始后悔曾经告别得太草率。
身体的损伤不可逆转,告别过的人无法再见,时光在我二十岁上给了我当头一棒,我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痕迹。
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天就开始走向衰老和灭亡,途中无数不可逆的损伤,都将是记忆里的疤痕。
我从前好读诗,往往不求甚解。
很多诗句只是觉得读来颊齿生香,也就记住了,如今一一想来,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诗人张枣的《镜中》有一句诗这样讲,“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网上有很多对这句诗的解读,我从前不耐去看,想来如今也不必去看了。
我仍然不能厚颜无耻地说完全理解了诗的内涵,只是在想起这句诗时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我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来不及挽回的事情这样多,我的南山一定有无止的风和簌簌的梅枝。
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
当你懂得什么是后悔的时候。
我不会写诗,只好拼凑两句来与君共勉,豪放派与婉约派放在一起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少年不识愁滋味,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