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一清晨,唐绵绵照例从隔壁阿婆的花店里取来一支包装精美的月季来。
临走之时,阿婆拉着她的手说:“做这份工作会惹同学闲话的话就别继续做了吧?”
绵绵拒绝了,阿婆给她的工资很合理,她也并不怕闲话。
脚踏车是邻居家孩子用旧了的,车把旁的油漆翘起了皮。绵绵在长歌路的包子铺旁停下,从口袋里摸出零钱来买了一个豆腐包,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着。
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似地,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身着宽松校服的男孩就在自己身后,四目相对,那人快速低下了头。
绵绵有些慌乱,踩脚蹬的时候脚打了滑,差点摔倒。还好她够机灵,自行车摇摇晃晃还是朝前走了。
虽已接近夏天,锦城的风仍旧有些凉,绵绵满脑子想的都是——
那人……好像一直在跟着她。
而且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如果直觉没有出现问题,那男孩此时此刻应该还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或许已经知道她发现了他,或许不知道,他图什么呢?
绵绵想告诉自己别怕,想着望见车篮里泛黄的书包,又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她又有什么好图谋的呢?
如果是想找她要钱,无异于同街头的流浪猫抢饭吃;要是想要点别的,那她一定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自行车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口停下,绵绵拿出那枝月季来,朝巷子里走去。
这巷子已经废弃了些年头,路的两边零零散散的堆着附近不听劝说的住户制造的垃圾。绵绵走到一处画着鬼脸的大砖块前,伸手把月季放了上去。这是个署名为“睡不着的S先生”的奇怪的客户的订单,她每天清晨都要来这里送上一支月季花。
绵绵看了一会儿,怕风会把花吹落,又躬身捡起碎石块压住了花的枝条。
她起身时没站稳,右脚直接退进了一处浸着污水的洼地里,有些心疼的望了望自己的小皮鞋,喃喃道:“脏了。”
察觉道那男孩似乎还在观望着她,绵绵耸了耸肩。
被人看到了啊,真糟糕呢。
程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人生中第一次跟踪一个女孩,全然是不受控制的。此刻看着她蹲在地上拿纸巾小心翼翼擦拭鞋子的背影,他只觉得可怜极了。
手机叮咚一声传来消息,是陈医生的,他问: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不到五个。
程岁回着消息,看着女孩已经推起自行车朝学校的方向前进,又把目光放到石头上随风摆动的月季花上,不由心想:真是恼人的睡眠。
已经有进步了,慢慢来,别着急。
陈医生的消息永远和他的人一样温柔。
程岁不急,另一句话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发了出去:小皮鞋真好看。
穿在她脚上更好看了。
他很想送她一双。
可是,她穿多大的码来着?
02
绵绵刚走进教室坐下,就听到前排的舒涵捂着嘴巴笑的夸张:“唐绵绵又去送花了,难不成那小巷子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么吸引你?”
类似的话她听过无数遍,最初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这是她在阿婆那里兼职的工作,然而提问的人并不在意她的答案是什么,只是私下开着自以为无关紧要的玩笑——
唐绵绵是个怪物,她老是拿着月季花往废弃的小巷子里跑。
“那么好奇,不然自己进去看看?”绵绵懒洋洋的回了一句。离上课时间还早,她昨晚连夜写卷子,此刻打算趴在桌子上睡上一会儿。
意识模糊之时,朦朦胧胧听到一道好听的声音:“铁子,位置借我几分钟。”
程岁觉得自己果然还是疯了。
他不只跟踪上了瘾,甚至还光明正大的跑到了人家教室里来。
正对面是睡的香甜的女孩,他学着她的样子趴在课桌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宋铁,这什么情况?”班里的同学炸开了锅。
身为程岁好基友的宋铁看着霸占着自己座位睡着的人,默默叹了口气。
诡异的画风持续了二十分钟,直到班主任走进教室,重重敲了几下桌子整顿纪律,目光投向后排,一时惊住:“程岁?你怎么会在我们班?”
绵绵悠悠醒来,眼神随教室里的同学转向被点名的男生,他的耳垂红成一片,大有一种被人抓包的窘迫感,挠了挠头道:“不好意思老师,你们班太好睡了,我没忍住。”
教室里一片哄笑声,绵绵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目光正好对上少年无处安放的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他的耳朵更红了些。原来,他就是程岁啊。
那个被老师争来抢去的保送生。
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呢?
绵绵心想,但并没有深究。她月考成绩考得不理想,放学后直接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只是没想到,还没走进就听到了程岁的声音,他不知和自己班班主任说了什么,只听笑的慈祥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道:“高中学习是紧了些,但也没必要有太大压力,失眠不是小事儿,一定要尽快调整过来。”
程岁这种天生聪明的学生也会有压力吗?偏偏像她这样好像不管怎么努力,成绩就是停滞不前的人却每天都能睡的香甜。
绵绵想着不由觉得好笑,原来学霸会失眠吗?
这方的程岁刚点头,准备和班主任告别,却在一声软软的“报告”下顿住了脚步。
数学老师一向严格,看到唐绵绵过来,直接把布满红叉的试卷在桌面上摊开,没好气道:“唐绵绵啊,你看看,这种基础题我都讲了不下十遍了,就是个幼儿园小孩儿都该懂了吧?所有错题重做一遍,我今天就坐在这里看着你做。”
绵绵这话听多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拿起卷子朝角落里的桌子走去。程岁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又心疼又气愤。
老师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想着不由开了口:“老师,不用你看着,我帮她一起改。”
03
没人注意到,那天后绵绵午休时间开始跑去图书馆了。
也没人察觉,学神程岁中午吃饭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像是两个人小心把守的秘密,他们写在日记本上:11:30—12:00是属于程岁和唐绵绵的睡觉时间。
这日程岁比以往迟了十分钟到,绵绵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粉色的便利贴黏在他常用的水杯上:我先睡啦!希望你今天也能好好睡。对了,因为你迟到,我会晚叫你十分钟哦。
程岁目光从便利贴转到女孩白皙的侧脸上,笑了。
他最惊奇的就是绵绵的睡眠速度。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趴在早餐店的桌子上,许是因为太困,竟然嚼着油条就睡了过去,嘴巴蠕动着,像只小仓鼠般可爱极了,他看着竟也难得的泛起睡意。
风从窗外吹来,少女的发丝混着温柔的花香。看着她,他总算能拥有一份短暂的好眠。
“所以这就是你跟踪我的原因?”
那日程岁讲完来龙去脉,提出他给她讲题,她帮他睡觉的请求时,绵绵是诧异的。
虽是有些愚蠢,可程岁不得不承认,先前的确是这样,可现在似乎还有另一种讲不清的原因。
绵绵的脑袋并不聪明,同样一道题,有时程岁要讲好几遍。
“这样做对吗?”中午的图书馆很安静,绵绵声音小小的:“这里每个知识点我都知道,可是放到一道题里就不知道要怎么下手了。”
程岁看着她许是因为不好意思,手指来回摩挲着鼻头的模样,被逗笑,眼神无意间扫过她的小皮鞋,脱口问道:“你穿多大码的鞋?”
绵绵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后来,少年手捧包装精美的中筒袜,扭扭捏捏道“我爷爷说送鞋会把人送走的,这个希望你不要嫌弃”时,她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脚上的袜子是阿婆的孙女两年前送的,老款式,洗得都有些掉色了她还是舍不得扔掉,想不到他竟找来了一模一样的,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绵绵嘴巴蠕动了半天,受宠若惊,她还是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礼物呢。
程岁看出她的意图,调皮的朝她来了个wink:“真想谢我的话,明天就让我多睡会儿吧。”
绵绵心底一颤,心跳砰砰作响。
他们教室隔了一段距离,课间程岁实在没忍不住转了过去。
绵绵最近晚上学习太用力,正趁着下课补觉。
宋铁看着自家兄弟目不转睛盯着女孩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我们班唐绵绵同学真有那么好使?”
程岁笑了笑,心想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绵绵半睡半醒间察觉到炽热的目光,揉着惺忪的眼睛往外瞧,看到是程岁,咧开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少年的心像被什么刺中一般,忙不迭的移开视线,笨拙而又刻意的找着托词:“铁子,你问题就问题,干嘛还非得让我跑到这儿来,真的是。”
被拉来挡箭的宋铁:“……”
程岁想:他,大概是中毒了吧?
04
周末刚过,锦城下了一场大雨。
自从程岁和绵绵定下图书馆之约后,他便不再偷偷摸摸的跟着她。
绵绵的早晨一向很规律:7:00送花,7.20到学校。
可这天,程岁拿着热牛奶在她教室门口等了半天也没看到想见的身影。他有些焦虑的跑出了学校。
绵绵住在旧唐街卖花阿婆的对面,他赶去时,恰巧看到T恤和裙子染满了泥的女孩红着眼眶。
绵绵早上骑车时摔了一跤,月季花掉在了泥沟里。尽管阿婆说了很多遍没关系,可她还是坚持要回去重新送上一枝。
这是客人的要求,她不能让阿婆本就不好的生意受到影响。
只是刚踏出脚,就被程岁拦了下来,他为她擦拭着发丝间蹭上的泥水,道:“别去了。”
他就是“睡不着的S先生”。
他就是那个奇怪的顾客。
雨后初霁的清晨,少年念念不忘的心事,全都说给了她听。
程岁初中时最好的朋友除了宋铁还有江乐。
那时正赶上电子竞技打的火热,三个贪玩的男孩时不时就按捺不住翻墙溜去游戏城。他们配合的很默契,打赢了游戏被不服输的人找茬,推推搡搡的分道逃跑,最后竟然神奇的在废弃的小巷子里凑到了一起。
后来,他们找了一块大石头,用被人丢掉的废油漆横七竖八的画了个鬼脸,以此作为每次秘密行动的集合地。
有次期末考试将近,江乐手痒痒,软磨硬泡的拉着他们溜出了校门。偏偏程岁作为老师的得意门生,考试前夕被高频点名,很快漏了陷。
大人们接到老师电话气冲冲的赶去游戏城抓人,得到班里同学报信的三人连忙溜了。小巷子里,江乐出了个主意,对程岁说:“如果问起来,你就说身体不舒服,我们陪你出来看病。”
最初事情是按照安排进行的,可是在班主任和爸妈犀利的眼神和连环追问下,程岁还是说出了真相。
有了孩子的大人大多是不讲理的,就比如他和宋铁的家长,一口咬定是江乐这个差学生带坏了自己的孩子。
大人们吵的不可开交,程岁低着头,眼睛无处安放。
末了,江乐嗤笑一声,淡淡说道:“是我一个人的错,有事我担着。”
江乐那么勇敢、张扬,而他除了在深夜发疯似的跑到公告栏旁把处分单上“江乐”二字改成“程岁”,似乎糟糕透了。
那之后,江乐依旧喜爱月季花,也做起了大人眼中的“听话”学生。他没说怪程岁,也没说不怪他。中考过后,他去了和他们不同的学校,再也没了联系。
这件事成了程岁心底过不去的一道坎。他开始失眠,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都会想起少年冷傲却又孤单单说出的那句:“我一个人的错。”
后来,程岁每天清晨都会往那条废弃的小巷子里送上一枝月季花,祭奠年少时破碎的友情和胆小懦弱的曾经。
说话间,陈医生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绵绵心里很不是滋味,喃喃道:“一直失眠都没看医生吗?”
怎么没有?程岁轻笑一声:“你比医生管用多了。”
05
转眼,分科考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绵绵的成绩像是蜗牛一般往上爬,让她不由有些失落。
当然,失落的原因更多的是以她的水平根本没办法报理科,而文理科分别处在两栋独立的楼,到时候她见程岁怕是不容易吧?
许是想的太过投入,绵绵好几天都魂不守舍,终于被程岁看出了破绽。得知缘由后,他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傻丫头,不是每一个学霸都立志理化生走天下的好吗?”
绵绵小脸发烫,拍开他仍然在自己头顶作祟的手,幽幽嘀咕道:“一点也不谦虚,什么时候都不忘夸自己一把。”
程岁勾起唇角,低头直视她的眼睛:“听起来你对我意见很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温热的呼吸洒在绵绵的脸颊,让她心跳变得没有规律起来,她慌乱的趴在桌子上,转过头去不看他,只道:“睡了睡了,到时间了。”
程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盯着她的眼神格外认真:“绵绵,考进一个班吧。”
说着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在一个教室,最近的位置。”
程岁想学新闻。
这是绵绵始料未及的。
她想离程岁近一些,是无可置疑的。
旧巷子里的月季花依旧不断,每日清晨程岁和绵绵都会一起踩着脚踏车把花送到这无人欣赏的地方。
那是少年心底的执念,绵绵愿意同他一起守着。
程岁给绵绵制定了一整套的学习计划。以往她自己一个人深夜埋头啃书,不会的题仍然一道接一道,她把错题抄在笔记本上,只敢每天找两道跑去问老师。有了他的讲解,厚厚的本子竟也不知不觉全部过了一遍。
陈医生发来的信息越来越带着兴奋的色彩。
程岁晚上失眠的概率仍然不小,幸运的是缺乏的睡眠能在白天补上。
他知道,这要归功于少年口中一个叫绵绵的神奇女孩。
分科考试前,饶是程岁给绵绵打了无数针“安定剂”,她还是紧张到不行。
程岁是肯定会在冲刺班的,她不由在走廊来来回回的踱步,满脑子都是:要是她没能考进怎么办?要是分的班离很远怎么办?
考完试,暑假接踵而至。
阿婆为绵绵找了个电影院检票员的兼职。
她满脑子都是分班的事,心不在焉,嘴角忽然被一支吸管滑过,她下意识的抬手,可乐直接洒在了眼前的淡黄色T恤上,她忙说抱歉,抬头却松了口气。
程岁看着女孩满脸“原来是你啊”的表情,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我可真是可怜,给人送杯可乐还要被泼一身。”
他说着话锋一转:“作为补偿,绵绵同学愿意陪我看场电影吗?”
06
电影的内容绵绵不记得,她第一次和男孩约在电影院,紧张到不行。程岁坐的不老实,手指时不时就会和她碰到一起,两个人耳垂红了一片。
绵绵这辈子都没觉得“吊车尾”是那么幸福的事,虽然费尽力气才勉强抓住冲刺班最后一个名额,开学那天她依旧起个大早,拿珍藏了许久的发夹装饰了一下头发。
冲刺班的同学一向积极,绵绵到时教室几乎要坐满了。
她还没来得及打探那些陌生的面孔,就看到不停朝自己挥手的程岁。
绵绵刚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前排的女孩就转过身来调侃道:“总算是见到真人了,你不知道,我们程大神可是一来就找老师说这位置预定,宝贝的很呢。”
绵绵脸颊攀上一层粉嫩,她咬着唇瓣转头,正好看到程岁盯着她,乐呵呵道:“新同桌,你今天真好看。”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把便利贴紧紧黏在了课桌上,内容和日记本上的如出一辙,只是又加了一句:11.30—12:00是唐绵绵和程岁的睡觉时间;除此之外,都要做社会主义进步好青年。
“总算可以随时随地看你睡觉了。”程岁一脸满足。
绵绵瞪他:“你当我是猪吗?”
这种感觉是微妙的。
从此之后,她又有一个新身份了,那就是——程岁的同桌。
冲刺班的学习进度很快,绵绵不得不承认,她学的很吃力,可却甘之如饴。
第二次月考后,班主任忽然走到教室,说了一句:“唐绵绵,你爸来了。”
绵绵的脸色一下就暗了下来,程岁的心猛的揪起,她出去多久,他的心就横了多久。直到绵绵眼睛红红的回来,他就像断了弦的琴般瞬间慌乱了起来,忙问她发生了什么。
“程岁,”绵绵的声音都是颤的:“我爸说我考不上重点大学的话就不用上了。”
绵绵爸妈离婚早,她甚至没见过妈妈。爸爸再婚后的新家庭里她格格不入,就一个人住在了奶奶留下的老房子里。姨妈给她交了学费,生活费她怎么也不愿接受救济,就靠着兼职得来。
爸爸的生活很难她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同他的关系一向不好。他一早就抱有让她快点毕业出去赚钱的想法,可她多倔强啊,哪怕学习的再费力,也从未想过放弃。
只是话虽如此,血脉至亲剑拔弩张说出的话那么伤人,她还是委屈的一塌糊涂。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口咬定她考不上好学校。她连冲刺班都考进来了,为什么换来的不是称赞,而是轻飘飘的一句:“早点工作赚钱多好。”
程岁看着捂着脸默默流泪的女孩心疼到不行。
“会考上的,”他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柔声道:“一定能考上。”
07
高三伊始,绵绵学习更刻苦了,像是恨不得每天都把教科书吃上一遍。程岁看着她这样子又心疼又无奈。
他的睡眠质量好了不少,她却陷入了失眠的苦恼中,眼下没多时就泛起了一片乌青。
一模考试后,程岁几乎是强制性的拉着绵绵请了假,一口气跑到了百鸟园。
青草幽香,山林隐逸,本是一派美景,绵绵却无心欣赏,满脑子都是五花八门又解不出的数学题。
“被雨打湿的鸟只有甩掉翅膀上的雨滴才能飞的更高不是吗?”程岁摸了摸绵绵的头,语气温柔又认真:“唐绵绵同学,大胆一点,做点开心的事儿吧。”
程岁哭笑不得的是,女孩不知怎么突发奇想,非要跑去拔智齿。从医院出来时皱着眉头,气呼呼的:“程岁,我牙好痛,我不开心,我要吃冰淇淋。”
程岁觉得好笑,温声道:“刚拔完牙不能受刺激,过段时间再吃。”
“我不,我就要吃冰淇淋,香草、抹茶、蓝莓味各来一份。”
她像个孩子一般如此调皮而又顽劣的提着要求,程岁先前从未见识过,只觉得心像是被猫尾巴拂过一般,软成一片。
这次出行到底还是有效的,绵绵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复习节奏也有序了起来。
高考前一周,班主任脑洞大开让同桌之间玩“扪心自问”的游戏,推断彼此一年后所在的地方。
“A市,我赌三毛五。”程岁的手抵在绵绵肩膀,一本正经道。
绵绵摇头,轻笑:“不对,重新猜。”
程岁几乎把所有城市都推断一遍,又被一一否决后,危险的眯起眼睛挠同桌痒痒:“你耍我?”
绵绵边躲边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说实话,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真的不确定一年后自己究竟会在哪里?身边还有没有眼前的男孩?
尽管她极其的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江岁的生日在高考前的第三天,因为大学很可能不常待在锦城,程岁那天买了好大一束月季花,带着绵绵一起去了小巷子里。
他的记忆依然有那个少年的身影,他也时常会想他是否还怨恨自己?可残忍的事实是,哪怕再过后悔,至此经年,他们终归是走散了。
高考前一晚,程岁和绵绵跌跌撞撞爬上了她所住的旧房子的天台。
“考完试的第一件事你想做什么?”程岁问。
“喝酒,”绵绵不假思索,笑着指向楼下烧烤摊上凑在一桌拍掌吆喝的人:“你看他们,多么畅快。”
程岁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成年了吗?就想着喝酒。”
被他一副大人口气教训的绵绵小脸微微红,少年清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别紧张。”
锦城的夏天是炎热而躁动的。
高考成绩要发布的那天,班级群里鬼哭狼嚎炸开了锅。
查完成绩已是深夜,程岁拨出绵绵家电话号码时紧张到不行,他没说话,她也沉默,寂静的空气像在彰显什么似地。
半晌,他才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像是深海里的一颗炸弹,骤然在水面裂开。
“程岁,我没考上。”
08
早上八点,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程岁躺在床上,说不出的痛苦。
室友正在装置摄像机,拍了拍他的床笑道:“听说隔壁政法大学心理系有个学妹挺漂亮的,要不要一起去瞧瞧,顺便问问你这失眠问题还能不能治?”
伪装成校园记者跑到别的学校“骚扰”学妹的事儿室友干了不少,程岁不感兴趣,无奈架不住他的攻势。
失眠这事儿能不能治陈医生都没个准确的说法。一年前,绵绵挂断了电话,他三更半夜跑到她家门口,说他愿意等,等她重来一次。
可绵绵累了,她放弃了。
程岁的生活又回到了常有的失眠状态,只不过这次是因为那个叫做唐绵绵的女孩。
“看到没有,那就是我说的心理系小学妹。”
绵绵在学校里走着,听到身后的男声,脚步忽然像被什么牵住一般,她转头,目光落在并排走来的男生身上,时间像被冻结一般变得缓慢,她的眼睛泛起酸涩。
“这位美丽的学妹,可以采访一下吗?”
耳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真实,绵绵的目光一刻也不想离开对面薄唇紧抿的男孩。
“你为什么要学心理学呢?”
为什么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埋在心里许久的话:“因为我喜欢一个男孩,我想他能好好睡觉,更想在下次见面时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还记不记得我。”
“好,下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提问在继续,两道声音同时发出,揉杂在一起。
“唐绵绵。”
毫无疑问,第一次高考结果给了绵绵重重一击。那时她失落、崩溃、真的打算放弃了,她想也许爸爸说的是对的,她可能真的就是一摊烂泥,无论如何也扶不上墙的。
程岁在他家楼下接连站了三天,她没有勇气面对少年赤诚的眼神,更不敢提起他们一同许下的承诺。
传媒大学见。
最初说时有多少幻想,成绩出来后就觉得有多可笑。
她不行的,她见不了他。
绵绵几乎都要听从爸爸的安排去工作了,可想起少年不知所措而又固执的说着“我等你重来一次”的模样,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和那个放在心底的男孩就此划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从同学口中得知程岁开学的消息时,她偷偷溜到机场看着他离开。终是下定决心回姨妈所在的城市复读了一年。
绵绵最后仍然没有考上重点大学。她知道,不是每一份努力都能得到与期望匹配的结果。可她仍觉得庆幸,生活总是出其不意,就比如现在,她还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绵绵一时间想起很多:少年手捧包装精美的中筒袜说“爷爷说送鞋子会把人送走,这个希望你不要嫌弃”时的羞涩;佯装恶狠狠的闹她,说“你耍我”时的淘气;还有便利贴上字迹娟秀的那句“11.30-12.00是属于唐绵绵和程岁的睡觉时间。”
“这位同学有什么想问的吗?”绵绵把头转向一言不发,却死死盯着她的程岁。
程岁的室友正打算开口说“这家伙不参与这种活动”,却见他反常的开口:“上一个问题。”
程岁说着朝绵绵走近了一步:“那个你喜欢的男孩,现在看得出他记不记得你吗?”
绵绵眼泪夺眶而出,却终于笑出声来:“程岁,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