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能不能够着你?

恋曼曼体

01

初七直愣愣地坐着,手里转动着的笔速度越来越快,颤颤悠悠,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低头不是,抬头也不是,挺直了身板太僵硬,趴到桌子上又太懒散,怎么着都不对。

大三开始,每次上《经济法》,初七都是这般如坐针毡,紧张焦灼。

讲台上的老师莫子期,衣着淡蓝色短袖衬衫,黑色西裤,朗朗清清,英气的脸上架着黑边眼镜,增添了些许书卷气,显得知性、温和。但作为大学老师来说,他实在略显年轻了点。

所以第一堂课他站上讲台的时候,班里唏嘘一片,不少同学心里嘀咕:这老师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好不好,能不能行啊?

不同于其他同学的质疑,脸盲症患者初七第一次看到莫子期,就记住了他的脸,莫名觉得安心。他还没说话,她心里就有了期待。

果不其然,研究生毕业就留校任教的莫子期,虽然经验不足,但理论知识学得扎实。毕竟拿着管理学和法学的双硕士学位,上课旁征博引,妙趣横生,再加上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活力,几节课下来,就牢牢拿下了这帮大三的法学愣头青,和学生打成一片。成为这一学期,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

这其中,最先沦陷的,就是韩初七。她喜欢莫子期的声音,喜欢莫子期的样子,喜欢莫子期扬手的弧度,喜欢莫子期写在黑板上的板书,清新飘逸。

最纠结的是,她渴望上他的课,又害怕上他的课。不上课的时候,想念他。上课的时候,还是想念他。看到他的时候,有鼓点密集,在心里紧张地敲来敲去,生疼生疼的。

这节课,讲《公司法》。初七已经无数次把自己脱缰不知到哪里去的心思拉回来,还是无法集中精力到莫子期的内容上。毕竟,董事会和监事会怎么组成,有哪些权利,需要履行那些业务,此刻她并没有太多心思关心。

她专注地盯着讲台上的莫子期,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睛,慌乱得低下头。停下手中转着的笔,假装奋笔疾书,在笔记本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莫子期”。片刻,再仰起头,怕错过讲台上他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如此反复,这课,上得真是焦灼。上课铃一响,她就觉得时间漫长。下课铃一响,她却又觉得时间短促。

开始喜欢一个人,世界仿佛都变得矛盾重重。

02

这是一所北方的大学,江南水乡长大的韩初七,第一次到这里,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北方的四季,春天新芽萌萌,夏日绿荫连连,秋天落叶纷纷,冬日白雪茫茫。

初七喜欢这样分明的四季,一如她对待所有事物泾渭分明的态度。譬如爱恨,譬如喜恶,只有是和否,没有中间状态。

她不喜欢江南的阴雨绵绵,空水氤氲。过了夏就是冬,过了冬就是夏,没有春的生机和秋的高远。

所以,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地全部选择了北方的学校。她想逃离的,不只是南方的气候,还有她的家庭,充斥着矛盾和暧昧,爱恨纠缠不清的家庭。

韩初七的父亲,从商多年,商人思维,子承父业。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她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拿农历出生日期当名字,姓韩名初七,随便得让人心酸。

在她7岁那一年,另外一个女人,给她添了一个弟弟,父亲自此有了慰藉,归家的次数愈发稀少。

母亲大度,以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贤淑维持了家庭的表面完整,不哭不闹,不争不抢,并没有在初七的成长环境中给予她过多的愁苦和埋怨。也许母亲,将太多委屈的泪水独留给了黑夜和枕边,不愿让她觉得人生艰难,爱情遥远。

即便如此,越长大,初七却越发觉得心里发寒,骨肉相连,夫妻之情,都淡漠至此。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坚固不催,牢不可破的呢?

也许,人生,原本就是悲凉多于温暖的。

都说相由心生,初七的性子极冷,虽五官明艳,高高瘦瘦,但笑起来总给人清冽的感觉,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和了然。眯起眼睛,自带冷漠,她仿佛看淡一切,又仿佛掌握一切。

年轻又沧桑,初七对于爱情并无期待,情感世界里,除了自己,她谁都不信。

03

初入大学,对于男生的纠缠和殷勤,初七虽觉得不胜其扰,但毕竟是学校里经常出现的桥段,幸好并不过火。

短信、情书、送花、送奶茶,拒绝不理,径直走开就是,时间久了,热情自然就散了。

但有些事情,有些情绪,总是会超乎理智控制,造成难堪再所难免。

初七的一战成名,是在一堂体育课上。

学校的体育课,女生必修是篮球,那堂课,初七正在练习定点投篮,紧挨着篮球场上课的是隔壁班的排球训练。

不知道有多少次,总有排球隔着远远的距离,砸到初七的脚下,和她的篮球滚在一起。

初七心里有火,这么大场地,你有力气,不会往别处使啊,老是砸我,有意思么?

但毕竟,对方假装不经意,她也不便发作。一次次把排球传回去,一次次看到有个男生执着地冲她挥手。

下课的时候,初七抱着篮球准备回宿舍,在体育场的大门处,被那个男生堵住了。

“韩初七,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烂俗的告白,并不稀奇。

“让开。”初七无心和他纠缠,淡淡地说。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走。”

“让不让开?”

“要么你答应我,要么你打死我。”

听到这句话,初七抬眼看了看那个男生,认真地,郑重地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

在她的注视下,那男孩虽绷紧了脸,略显局促,却依然不屈不挠,毫不退缩,满眼期待。

抬手,把篮球对着他的脸砸了过去,距离很近,力道很重,场面相当血腥。

在他侧过身,用手捂脸的瞬间,初七抽身而过,没有回头。

离开的时候,她对自己故作的冷漠无情,有些难过。胸腔里冒出的“对不起”,止于口齿,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去接受一个人,去爱一个人,好难。比伤害你,比用冷漠伪装,要难得多。

从小,见惯了伤害和背叛。从小,见惯了轻薄和荒凉。

她不知道,如何去爱,如何被爱,只有拒绝。

04

所有你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也许只是因为没有碰到对的人。

之于初七,莫子期就是这样的存在。

师生之间,原本应该是最纯粹的关系,可是爱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无数次,望着莫子期的背影,初七想这个问题,不得其解。他并没有帅得离谱,也没有博学得不行,更没有对她表现出特有的关照和喜欢,那么,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一个人,真是莫可名状的情绪。身在其中,更是困惑不已,那就,随他去。

当一年一度的大学生辩论赛拉开序幕,初七知道莫子期是他们学校的带队老师时,毫不迟疑地报名了。

初七成绩不错,脑子聪明,虽然平时沉默的时候居多,但真到辩论场上,气场十足,反应灵敏,逻辑性极强,思维没有漏洞,堪称一员大将。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学院的辩论队里胜出,再冲到校队,拿到了代表学校参赛的资格,也拿到了跟莫子期近距离接触的入场券。

准备辩论的那段时间,初七研究了将近十年大学生辩论赛的全部视频音频。对辩论思路和术语了然于胸,睡觉的时候说梦话,都是“敢问对方辩友”这样的措辞。

想来,为了跟喜欢的人靠得更近,从来都是不缺勤奋、不缺努力、不缺拼命的呀。

成长路上的无数段努力过程,初七最喜欢的就是那段时光,因为有着让她欢喜的动力,再累都觉得甜蜜。

莫子期带着他们4个人,坐上开往市辩论会指定地点的大巴上,他在车上交代他们各种注意事项。他叫她“初七”,他眼里含笑,他说“你们是学校的骄傲,也是老师我的骄傲。”

初七的心欢跃着,蹦跶着,像被放飞的风筝,线牵在他的手中。

她喜欢这自由,也喜欢这束缚。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的心情明媚阳光。

她突然忘了生命的前二十年,她逃避情感、害怕伤害这回事。

05

比赛的3天时间,他们朝夕相处,讨论辩题,模拟演练。莫子期纠错,初七改错。

莫子期发现这个女孩,看起来坚强独立,特别聪慧,有着超乎同龄人的表面成熟。可心里却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单纯得像个孩子。

他不自觉感叹,真是个矛盾的女孩。

辩论赛结束,他们拿到了第二名,这个成绩已经相当难得,所以回学校前,莫子期带他们吃法式大餐作为犒赏。

初七安安静静地吃饭,想着就要结束这趟旅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泛着伤感。喝了红酒,一顿饭下来,几个人微微有点醉意,莫子期拿出钱包付了钱,随手丢在餐桌上,离开的时候,忘了拿起来。

初七最后一个起身,拿起他的钱包,原本想追上前递给他,却转念一想,放进了自己包里。

回到房间,初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钱包,卡、钱、还有一张合影,莫子期和一个女孩,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很甜。

一丝困惑、一丝心酸闪过她的心头,不是听说,他没女朋友的么,这是谁?

考虑了一会儿,初七站起来,去敲开了隔壁莫子期的房门。莫子期打开门,看到初七,眼神里带着疑问。

“额,你的钱包落在餐桌上了,给。”

莫子期接过钱包,冲初七道谢。

初七挣扎了半晌,还是开了口:“谢我的话,陪我出去走走吧。”

夜晚的街道,行人很少,初七和莫子期并排着前行,影子在路灯下,斜斜地映在地面上,相互交缠。

初七走着走着,盯着他俩的影子,心里有隐隐的满足,笑出声来。

莫子期听着眼前这个女孩的笑声,不自觉也扬起了嘴角:“初七,你笑什么。”

“没什么,开心。我能叫你子期么?莫老师感觉把你叫老了。”初七收住了笑,假装镇定地问。

看着初七直愣愣盯着他,一双眼睛透着如花盛开的灿烂真诚。莫子期虽觉得这样不妥,又不忍拒绝,半晌沉默。这个女孩让他直觉不安,忐忑。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子期,我刚才无意间翻开了你的钱包,那是你女朋友么?”

莫子期发现初七每次的问题都这么直接而赤裸,让他措手不及,无法瞬时作出应对。许久,他打开了话匣子,也打开了记忆的阀门。

那是他女朋友,曾经的,深爱的。只是后来,她爱上了别人,也许是爱上了别人的成熟稳重,也许是爱上了别人的挥金如土,也许是爱上了别人的车和房。作为一个刚毕业进入高校教书的莫子期来说,爱情,无疑败给了现实。

爱着的人已然走远,只是他还保留着一些爱情的习惯,比如照片,比如脆弱。

他说着,初七的心钝钝地疼着。她一贯以为,男人都如同他爸爸一般,薄情善变,朝三暮四,并无可以依赖值得信任之处。

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却第一次让她觉得,也许,爱情,并非想象中那般脆弱。也许深情,的确存在的,就如眼前的他。

她怯怯地问,小心翼翼怕说出的话带动他心中的伤感:“那么,现在,还爱么,还痛么?”

“不爱也不痛,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办法。”

这个夜里,城市的晚风缓缓地吹,头顶的月光静静地流,吹近了两颗同样受伤的心,拉动了两个想靠近的灵魂。

初七在另一个人面前变成了话痨,一片赤诚。子期在另一个人面前坦露了伤口,不怕嘲弄。

这,不同于平日里的他们。

也许,只是因为,夜太美好,又太寂寞。

06

北方的冬天,每一场雪,都能让初七的心情雀跃,飞扬起来。

而尤其当大四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映入眼帘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时,初七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打电话给莫子期。

那天晚上聊天之后,他俩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仿佛拥有共同秘密的两个人,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却不是亲密。

这种感觉,让初七像在黑夜里怀揣着一包巧克力的小孩,不舍得吃,也不舍得与人分享,内心有着独属的满足感。

他们走在下雪的校园里,初七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子期,都说雪中漫步,就可以一起白头,虽然很俗套,可是不是可以假装很浪漫?”

莫子期隐约知道初七的心思,可他总是无法给她答案。要把她卷入一场挑战世俗眼光的爱恋么,怎么忍心?

沉默着,往前走,到了操场,初七跳跳地跑向前去,滚起一个大大的雪球,向子期砸了过来,雪沫扑面而来,又冷又清醒。

莫子期看着前面的初七,跳着,笑着,红色围巾,白色羽绒服,天蓝色牛仔裤,雪地靴在雪地里踩雪,吱吱作响。青春洋溢,不似平时脸上的高傲淡漠神情,红扑扑的小脸,那么欢喜。

像冬日的里腊梅,迎风站立,开出花来。有着冬尽春来的盎然,亦又着独立风霜的傲然。

她回头把手捧在嘴边,小喇叭状,冲莫子期喊:“子期,我喜欢你。踮起脚尖,能不能够着你?”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阵阵回响,刺穿了空气,刺穿了他的耳朵,刺进了他的心。

莫子期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情书》结尾处的片段,博子在白雪皑皑的苍茫大地上呼喊:“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

有点心疼,有点震撼。悲伤过去,勇敢,那么有力量。

既然你已踮起脚,为何我不能低下头?如果这就是爱情,那我们,都不要怕。

终于,他回应:“初七,你站好了。踮着脚太累,我过去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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