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大姐打来电话,说:“七弟,我们今天杀年猪了!你们回来吃刨猪汤哦!”
“上班呢!年底了,忙的很哦!哪里有时间回来吃刨猪汤呢?”我在电话这头笑了,给大姐说道。随后就看见大姐发在家人群的杀年猪视频和照片。
“杀年猪,吃刨猪汤"!一句话,一下子牵动了我记忆的弦。
小时候,每到杀年猪的时候,春节就已经不远了。我们最翘首以盼的,就是渴望杀年猪!那时候农村日子苦,大家都很穷,日子过的紧巴巴的,除了过年有肉吃,平常是很难吃到肉的。所以,我们对于过年,就是一直盼啊盼,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父母勤劳,总是喂几头猪,我们的学费,一家人的开支,只能是把喂大的猪卖掉,用以维持家用。但是不管怎么样,父母都会留一头猪下来,喂到年底,让猪长的肥肥胖胖的,春节临近的时候才请来杀猪匠杀年猪。
虽然是杀年猪,却是很有仪式感的一件大事。首先,父母提前一两天去把外公外婆接过来,把家族里的长辈亲人等邀请到家里来,其次还有邀请邻居和亲戚,老家的风俗叫“吃刨猪汤”。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像过年了一样。母亲一大早就起床,把家里的两口大锅烧起了开水。父亲泡好了他存放已久的好茶,准备了他最喜欢的包谷酒、叶子烟,就等着客人们的到来。我们则在家门口的院坝里,玩起了各种游戏!小伙伴们围着那口大木桶(专门用来杀猪烫毛的木桶),又唱又跳,高兴极了!
杀猪匠到了,摆好他的家什,大锅里的水也沸腾了。大人们摩拳擦掌,吆喝着走到猪圈,把肥猪赶出来。我们赶快闪到一旁去,睁大眼睛看着猪被大人们拽的拽头,拉的拉尾,像看戏一般,全神贯注的观看杀年猪的把戏。猪也好像预感到了什么,非常不情愿的往后退,嘴里哼哼着,发出极不情愿的吼声。可是没有用,几个大汉使足了劲,两只耳朵,一边被一只手拽着,动弹不得,就这样被拖拽着,一步步被拉到了准备好的一张宽大的长板凳上,几个人吆喝一身,把这头两三百斤重的肥猪摁倒在板凳上。猪的恐惧感越来越重,好像意识到情况不妙,肯定是要狠狠挣扎一番的。几个大人不敢怠慢,一点都不敢松手,稍微不留神,猪就会掉下板凳,那可就麻烦了!
杀猪匠却不慌不忙的,抽出他那把寒光闪闪的刀。用一根铁棍似的东西,在上面哗啦啦几下,好似磨刀一样。这是前奏。然后用嘴把刀背衔住,弯下腰去,右手把准备好的一个大木盆拉到离猪脖子不远的地方。这个位置,想来是要计算一下距离的,因为猪被杀后,喷出的血要接到木盆里。如果远了,猪血要流到地上;如果近了,猪血要喷过木盆,也要溅到地上。可是杀猪匠几乎不用想,也没有计算,估计看看眼前被摁住的猪,掂量一下猪的重量,就算出了猪血将要流出的射程。这在当时的农村,是评价一个杀猪匠手艺好孬的一个标准!我们就眼睁睁的瞅着,看杀猪匠如何下手。说时迟,那时快,杀猪匠把右手腾出来,从嘴里取下刚才还叼着的刀,一下子对准猪的 喉咙一刀刺了下去。猪彻底绝望了,发出了高分贝的哀嚎。那声音尖锐刺耳,极具穿透力。我们捂住耳朵,胆小的伙伴用手捂住了眼睛,却又阻挡不住好奇,张开小指缝,偷偷的看着猪在哀嚎声里挣扎。猪开始抽搐,四脚不断的踢来踢去。猪血开始像喷涌的瀑布一样,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刚好流入木盆里。随着猪的吼声越来越低沉,我们看着他的四只脚慢慢变得无力,直至消停,一动不动。我们在旁边松了口气,好像我们比大人还紧张。
妈妈和姐姐她们就开始把开水一桶一桶的倒进那口大木桶。杀猪匠看看水的深度可以了,喊加冷水,然后用手试试水温,点点头。几个大汉把猪抬到木桶里,开始烫。一边烫,一边把猪身上的毛褪下。“死猪不怕开水烫”,这句俗语估计就是这样来的吧。我们看着一身黑毛的猪,被大人们用刨子,把猪毛刮的干干净净,然后挂上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开膛破肚,慢慢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杀年猪最幸福的时候,要数妈妈把煮好的排骨捞出锅,切开,一匹一匹的肋巴骨,这是最好的纤排,给我们守候在灶旁的小伙伴们,一人一根。我们拿着香喷喷的骨头,不顾还有点烫手,吹一吹被烫的小手,兴高采烈的跑向院子里,边跑边啃着骨头。猪肉的美味,在骨头上久久回荡,让人唇齿留香。我喜欢那样的味道,我喜欢排骨。妈妈见我喜欢骨头,常常悄悄的再塞一个筒子骨给我。筒子骨上面多的肉已经被剔除下来,只有极少的巴骨肉。即便如此,我也啃的津津有味。骨头里有骨髓,这是难得的美味。我总会想办法把骨头里的骨髓吸出来。那时候没有吸管,我总能就地取材,用麦杆或者砍一支小竹杆,插到骨头深处,深深的吸一口,滑滑的滋溜一声,骨髓被吸到嘴里,那感觉,好爽!现在,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开饭了。桌子上摆满了妈妈亲手做的菜肴。菜园地里的蒜苗,是妈妈用来炒回锅肉最好的搭配;而香嫩的芹菜,则非常适合炒脆肠;血皮菜,则是炒猪肝的最佳;萝卜,切块煮大骨、煮肉,萝卜又甜又化渣;猪血被煮成血旺,刨猪汤里,血旺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那时候的猪肉,有着香糯的味道!看着肥,吃着却不腻!长辈们依次坐上桌,父亲打开酒,招呼大家坐好,吃刨猪汤的仪式就拉开了序幕。大家吃的热火朝天的,说说笑笑,笑声在院子里,经久不息。酒在杯里,肉在碗里,我们在院子里,嘻哈打闹,感觉就要过年了一样。 年味,就在吃刨猪汤的气氛里,在童年的记忆里,记忆犹新。
多少年以来,我们家每年都延续着年底杀年猪、吃刨猪汤的习惯。后来工作了,留在了重庆,离老家很远。平常很少回去,但是每年到了年底,快过年了,妈妈都会打电话过来说“年猪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杀年猪了!”我总是满怀着那份对于家的渴望,急切的盼着那一天,回家和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起团聚。杀年猪,不仅仅是吃刨猪汤,而是一种回家与亲人团聚的召唤,让我不管什么原因,都要往老家赶。
可是,母亲和父亲在几年前离开了我们。他们走了,老家的房子还在,哥哥姐姐他们还在。可是,父母不在了,每次回到老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此生已成游子。”
大姐,依然保留着父母留下来的习俗:杀年猪!我现在却用一个忙字,就做了理由!唉,抽空,我还是回老家一趟吧。
因为,年味越来越浓了!
我想家了!
2019年12月27日 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