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携着原野的香，款款而来。又匆匆飘走，难以尽兴。
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开始留意路边绿化带中偷生着的青蒿长高点了没有。我想在端午节的时候把它们采回家，挂在窗框上，让风时时吹送进来本该属于原野的味道，满屋清香。
按照习俗，端午节挂的是艾叶，但在城市里哪有野生植物的容身之处？
只有青蒿，仗着顽强的生命力，但凡遇到一丁点被花工忽略了的泥土，它就能勃勃生长。好在它长得像艾叶，味道也很像，是艾草的亲属，拿它来过过端午挂香的瘾还是凑合的。
平日里工作忙，很多节日都不得不在工作岗位上度过。自誉为＂外星人驻地球使节＂——地球节日与我们无关。但唯独端午，即使吃不到粽子，能采一把青蒿挂一挂也是好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呢？
大概是怀念儿时与大自然伴生共长的日子吧……
那时候，没有人讲＂回归自然＂这样的话，因为人就住在自然里。
家就住在山脚下的大院，学校也建在半山腰，教室和家之外的所有活动场所几乎都在山野田间。端午前的那几天，孩子们就能凭着“采办节日必需品”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满山遍野撒欢奔忙。正事是有的：采艾草、挖龙须、摘粽叶……但也顺带办点＂私事＂：采几颗半生不熟的野果，拾几朵刚刚出土的奶香菌，三五邀约围着劳动成果，各自摸出怀里藏着的火柴盒——里面装的是偷偷从灶沿上顺出来的辣椒盐。纯天然食材沾上一点点辣椒盐，那是来自山野最好的馈赠！运气好的时候会在溪水中摸到小螃蟹，青鸡，石斑鱼，那就原地燃一堆火，来一次真正的野餐。
唾液腺总经不起勾引，一下子涌入脑海的便是儿时在山间遇见的各路野味。一年四季，都不重样。
儿时的记忆，多与味觉有关。有端午的影子，却又不仅仅关乎端午。于是似乎也不足以诠释对端午那份执着的情怀。
那还有什么呢？
是那个泛着秧秧绿光，飘着幽幽清香的端午集市吧……
端午前后的天气大多夜雨朝停，集市的石板路上朝阳一照，蒙蒙升起一层烟雾。一早，集市上已经堆满了绿色的货品。艾叶是主角，和着泥土的气息把它独有的香气播撒向每一个角落，霸气又张扬。配角应该是菖莆，香味浓郁但收敛，挨近了才能觉出有一丝略带辛辣的香气。龙须草的香气是清甜的，令人愉快。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的草、叶、藤、蔓、根，各自散发着或浓或淡、或清或烈的香气，统统都是只有在原野中自在生长的植物才可能会有的味道——热闹而又恣意张扬。
这些植物成堆成筐地在太阳下泛着生机勃勃的绿光。香气扑来，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洗脑洗肺洗灵魂，轻易地唤出记忆中深藏着的自然情结。
满眼的翠绿间，不时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木桶，桶里是清水泡胀的蚕豆芽和煮熟的新蒜，还有大盆里泡着的糯米，和漂洗干净的粽叶，它们就是端午餐桌上的主角了，巧手的婶嫂们围坐一起，现包现卖。
集市中处处是市井气的喧闹，但如果那个矮小清瘦的老奶奶和她那个五彩缤纷的香玩摊不出场的话，端午集市就是不完整的。这个摊位是市集中唯一需要买客早早等待的。老奶奶清瘦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街头，就会有人迎上前去帮她卸下背箩。还没等她铺好橘黄色的油布，箩筐里的大部分货品就基本上都被买客攥在手里等着给钱了。递回到老人家手里的箩筐里，只剩了几束五彩线编织的手环。
这位香包奶奶的作品可是艺术品级的。十二生肖、蟾蜍蜈蚣、桃李杏梅……用艳艳的绸布和均匀结实的针脚绣制而成，各种不同功效的香料把香包填的鼓鼓囊囊，再坠上丝线扎编的流苏……大人孩子都爱不释手。
可以跟香包奶奶的人气相媲美的，应该只有哑巴爷爷的雄黄酒摊了。他的雄黄酒用自酿的大麦酒泡成，据说味道独特，常常被提着瓶瓶罐罐的男性顾客包围着。为了回馈这些年年恵顾的老客，在一旁帮忙的哑奶奶会用长长的指甲撮一点雄黄粉用棉纸包了，送给顾客带回家给孩子们抺在太阳穴上和耳跟下，驱蚊虫，避风邪。
热闹而充满市井烟火气的集市是记忆里的美好一角，但仍不能完整诠释那份挂香的情结。
再仔细寻想，也许是那些年的艰难日子里，长辈们的态度生活态度可以给我一点答案。
那些年，物质是匮乏的。买一节布都需要仔细考量哪种布更牢靠些，以便做好的衣服给大孩子穿到穿不下了，还可以给小一些的孩子穿，再穿小了还能改成褂子继续穿。尽管这样，持家的奶奶或妈妈们都会精打细算留出端午的开支，再穷的家也会买一把艾叶挂一挂。糯米珍贵，那就掺点糙米包上几个粽子。香包可以找几片旧布片自已缝上几个。在集市上相遇，都会互相看看对方的背箩里都买了些什么，顺便交流集市上的东西哪样又贵了、哪家便宜些，最后都会说＂只是想让孩子们高兴高兴才买的了＂。然后便寻着问好的地方买便宜的好货去了。
让孩子高兴是真的，但不全是。她们忙碌操办的节目不都是讨孩子欢喜的，比如雄黄酒、比如药汤烫脚。也许，我的奶奶常常唠叨的一些话才是这个情结的根源所在。
每当我们抱怨点什么的时候，她就会拉长语调朗颂般说出她独道的人生哲理＂日子过得好还是不好，要看会不会过。就象做苦荞饼，苦荞本来是苦的，我们就要放糖进去让它变成甜的。＂
唔，生活没有完美的，但我们可以想尽办法让它无限趋向我们心中完美的样子。这些办法包括行动，也包括态度。挂一把清香，美好了嗅觉，美好了视觉，也美好了心境。挂一把香也正是在践行着奶奶那＂高级并且纯粹＂的生活美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