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斗鸡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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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立春，莫州的天气还是冷得像生铁，硬邦邦的，仿佛一敲这日子就能碎成冰碴儿，崩得到处都是。
斗鸡场里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斗鸡场开在莫州一个不为人知的陋巷里，土房子土地，浑不讲究。才过了除夕没几天，别人还在吃酒看戏走亲串友，这些男人却围着一片拿竹条子圈出来的空地大呼小叫。
灯光火把四下照得雪亮，在数不清狂热的目光下，两只雄鸡正斗到紧处，一个飞腾扑打，另一个狠啄急蹬，全身羽毛乍起老高，叫得声嘶力竭，不斗个你死我活绝不罢手。
口啾啾人头攒动，乱纷纷鲜血喷溅，鼓翅张拒，羽毛披离。
岳朗在人群最前面，半大的孩子，挤在一群粗老爷们间，才到人家胸口高，也学别人眨也不眨盯着场内，嗓子都喊劈了：“赤凤，咬它！快！快咬它！！”
他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只记得一进门就被那股狂热劲儿给迷住了，忍不住跟着一起叫嚷，骂街，下注，看了一场又一场。甚至已经和一只斗鸡的主人混熟络，在比赛间隙帮他给鸡喷水，涂狸膏，在翅膀上扑芥末粉……
场上的红羽雄鸡--赤凤不停扑打，却终究没有逃过被对手咬住脖子的命运，身上的血色越漫越大，终于不支倒地。
人丛中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赢的人大笑着去讨钱。岳朗骂骂咧咧挤出来，双手伸进口袋……
他的口袋早就空了，存了几个月的零花钱输个精光，刚得的压岁钱也没留下一枚铜板。
屋里的空气炽热而黏稠，充斥着劣质白酒的辛辣味。周围的人是疯狂的，幽暗的灯光下每张脸上都是亢奋的潮红。
他摸遍全身，终于摸到头上束发的织锦发带，这是过年时铁珩帮他置办新装的一件，喜气洋洋的朱红色竹叶纹，勒着素雅的银边，底下坠着手指大的玉珠，晶莹润泽。
岳朗一咬牙解下来，哑着嗓子问庄家：“你看这值多少钱？够一注么？”
可惜他没机会知道这发带是否值一注之数，猛然觉得后脖子一凉，领子被狠狠拽住，他想都没想一招“背脱金锁”双肘朝后撞去，却冷不防眼光一斜，看见身后是谁。
铁珩。
岳朗心里打个突，一时间双臂发软，连最拿手的打诨插科都忘了，就那么被揪着领子踉踉跄跄拖出屋。
这人不是过了年就出去练兵了吗？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回来了？
以前犯丁点小错就得抄《论语》《孟子》，这回他闯了天大的祸事，还被抓个正着，怎么不得罚他把《史记》抄个十遍八遍的？
岳朗心里乱糟糟，却没敢吭声，因为铁珩目光里刀光剑影，都开着雪亮的刃呢！
今天活该他倒霉，正好撞到刀口上，总得叫爷先下了气才好。他没敢多想，铁珩是怎么在莫州城里七找八找，才找到这条小巷子里的，只见他鬓发结着霜花，连袍子角都被残雪浸得透了。
一出门，铁珩当胸就是一脚，踹得岳朗窝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伏在冰凉的地上，冷风如刀，岳朗就像从一场狂热的美梦直接掉进了冰窟窿，从外面一直凉到最里边。
铁珩一把扯断岳朗的衣带，把他两手绑在一起，拽着就上了马。马鞭扬起，狼烟朝前一纵，把岳朗带得摔倒在地，脸都擦破了。铁珩大概心里恨极了，居然根本不停，直往前奔去。幸亏马速并不快，岳朗连滚带爬起来，勉强一路跑回军营。
可算回了大营，铁珩跳下马，冲着膝窝又是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从屋里拿出个铜盆给顶在头上，哗哗几下倒满了水：“跪着！”
这爷再不多说一个字，砰一声摔门去了。
岳朗跪在凉飕飕的青砖石上，直挺挺顶着一盆冒热气的水，想起铁珩刚才那冻成冰的眼神，心中也拔凉，一动也不敢动。
不多会，热水变成了一盆凉水，手脚也冻得没知觉了。
来来往往的兵们都笑着问他：
“哎呦，岳小子又淘气啦？”
“你哥罚你跪呐？”
“饿不饿？吃个馒头不？”
“狼崽子，哥帮你去跟你哥求个情？”
夜色沉了，四周终于静下来，他直直地跪着，几乎冻成一座石像。亏得这几年练功不曾躲懒，筋骨结实，体力强健，要不然怕不早冻成冰棍儿了。
没人看见，铁珩站在后廊上，只穿了件竹青色单衫，凛冽的夜风鼓动衣袖，沙沙作响。
后半夜飘起了雪，岳朗才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铜盆“咣当”摔出老远。
里面的水早冻成冰坨。
只迷乎了片刻，就有人把他跟个沙袋一样拖进屋，又往床上一丢。
嘴被捏开，一股又苦又辣的液体冲进嗓子，呛得他咳嗽起来，身子却一点点恢复知觉。
冻僵的手足像有无数小针在扎，岳朗咬紧牙不吭声。铁珩给他涂药，岳朗偷眼看他脸色依然不善，也不敢开口，冷不防被碰到脸上蹭破的地方，“哎呦”低叫了一声。
铁珩还是不说话，手底却轻了好多。擦了药又解开衣服，胸口赫然一个靴子印。他蘸了烧刀子给他揉那乌紫，酒气加着热气一熏，也不知怎么就把岳朗眼泪熏了出来：“哥，我错了......”声音比蚊子还细。
也不知铁珩听见没有，手上下死劲再揉了两下，疼得他呜咽着泪水不断，这才终于开了金口：“睡觉！”拉开被子裹住岳朗，想了想，又在上面再盖上一床厚的，才呼的一声吹灭了灯。
岳朗缩在被子里，老半天才暖过魂儿来，裹着爬到铁珩床上，小心贴着铁珩的后背蹭了蹭。好在铁珩没躲，还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还有下次，打断腿！”
唉，不抄《史记》就好，岳朗满足地叹口气，这才合目睡着。
终此一生，岳朗再也没去看过斗鸡，也算不大不小的一个遗憾吧。
end
ps：下周要去休假一周，没有wifi（已哭瞎），所以不能保证更新了，先贴个番外小段子出来吧。回来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