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半年来她一直做噩梦。
前段时间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开始无尽的噩梦。浮肿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她的眼睛,看着她,将她从睡梦中扯醒。又或者是她骑着单车,一路有人追她,喊打喊杀,最后她不得不入了森林。
许是一个人住久了,心变得荒凉了。她这样猜想着,可日子一天天过,她还是夜夜在恐惧中惊醒。屋里很黑,只依稀透过百叶窗看见外面的点点亮光,她又开始头痛了。凭借感觉向着柜子那边伸出手,她拿到药倒出几粒张口就咽下,黑暗中无法察觉她那无神的眼瞳。
这些天她意识开始变得恍惚,她总觉得她明明不该是过这样的生活,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仿佛她昨天还有恋人,孩子,挚友,阖家欢乐。那些现今却好像一个久远而疏离的梦,可这些真实的触感又证明着她向来一个人。“罢了罢了,肯定是我最近想多了,压力大了。”她喃喃自语,“也许我该出去散散心了。”
说走就走。她直接买了回家的票,坐上火车,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在她发呆的空隙中,就到达了她的目的地。
她从未有这种双面的感觉,类似近乡情更怯,却又不是那样的触觉,就仅仅是淡淡的欢喜与痛心,相互矛盾着。她不懂那种痛从何而来,为这,更加哀伤。
她一直喜欢一楼,喜欢屋子带着小院子。但即使有着一米隔空层,一楼依旧带着南方那种黏糯的潮湿。后来搬家时,父母没有选择中意的楼梯房,反而搬到一个小区的一楼,还特意移植了两棵树,这些细节,无言,她懂。过了些年,树开始长大,她偶尔搬出凳子坐在那儿看书,直到日头变大,母亲把她叫进去,说她不知道爱护眼睛,眼睛都那样了真让人操心……陷入回忆里,想到近在眼前的家,她有点不知所措。
时光就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早春三月里,油菜花竟已经开遍,让她惊讶得欢喜,也难怪母亲说她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大概是现代人的通病,这个借口可真是完美的推卸。边走边飘远的思绪,一路上偶尔看到常绿的松柏,还有小孩手拿着棉花糖,那种遥远的陌生感觉又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回家,只是那种莫名而生的恐惧,不知道在畏惧什么,在外面盲目的漂泊,她真的累了,如果说这样生活是对没有目标的自己的惩罚,那么就这些够了。曾经盲目热爱的享受孤独的痛楚,她受够了自己的自虐倾向。
常年的头痛与莫名地流泪,这些她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放任自己,因为她不敢去试探,岁月早已经消耗尽了她的未知的好奇,什么也不想知道,哪怕关于自己。可当无休止地噩梦来临时,她才猛然发现,世间也许真的有宿命这个词,给一个出发点,引导世人向着那宿命走去,一切都在算计之中,谁是布局之人,只有天知道。她也只是太怕了,对她空荡荡记忆的恐慌。她已经32岁了,可是,她从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是生活重复的错觉,还是她根本就虚度了十几年?她根本不敢往下想,早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她,一直在逃避着,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去看医生,哪怕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活。
恍惚间竟然到了一间门前,机械性地按了门铃,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到了家门口。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她的母亲,经久未见,她吃惊地发现,她那本来年轻的母亲,不知何时,鬓角已斑白,曾经黑亮的直发也烫得卷曲而干枯……她以为她会平静地和亲人再相见,没有她料想之中的温馨重逢,母亲忽然把身子背过去,看着母亲一颤一颤的肩膀,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混蛋,为什么,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打电话回过家?为什么一直在外地不回来?到底为了什么?在那些斑白的鬓角里流逝的,不只是时光,还有她错过的亲人,永远的遗憾。“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她却是那般残忍,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为什么她从未回过家,她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如果没有这半年来连续的噩梦,她也许就这样在惯性地驱使下,一直一个人过着。在来的路上,她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切不幸,总有由来,也许源头就在这儿,也许她可以找到被她遗忘的过去,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像悬疑故事一样,她本来也不相信的,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每一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为何这十年她都过着一样的生活,这可是二十多岁的她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不懂自己的选择,太多太多,怕被这种空虚占满,逼着自己不胡思乱想,如今她只想和父母好好的在一起,不想再让他们担心,像真正的儿女一般侍奉左右,眼泪滚落下来,为自己的不孝,为他们老去的心疼……
母亲仍然背对着她,她走到母亲身旁,双手环抱着她的脖子,泪水却早已经止不住,“妈,对不起……”,未说完一句,已经哽咽,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难过到胃里翻涌,她忍住了,把母亲抱的更紧。
……
母亲开始张罗饭菜,说要打电话给她爸,让他多买点菜回来,她一时间竟然开始手忙脚乱,不知道该从什么做起好。看着在厨房忙来忙去的母亲,她眼睛又开始湿润了,真恨自己,原本多么幸福的一切,只因为她多年未归,最自在的亲情也变得有些隔阂。她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热茶,但她并不喝,只是将这模糊视线中的一切收尽眼底,低下头,茶的热气呵在脸上,她贪婪的吸了一口,享受这一切。
过了不久,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父亲就那样进来了,沙发背对着门,他一看见那背影,就知道是她回来了,虽然路上就得知了消息,他停顿了一下,换了鞋子进来。喃喃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就是异常的沉默,吃饭的时候,母亲一直给她夹菜,她心里一阵温暖,表现到脸上,也就只是淡淡的笑着。忽然,父亲拿下筷子,极其严肃地说,“你这几年……”
一种突兀的感觉,让她心脏猛的一跳,似乎是预示着什么,而父亲说了什么,她浑然不知。紧接着,她回过神来,母亲打断了他,叹了口气,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过去的事,也没法改变,总有一天……”“吃饭呢,别说那么多话,”父亲打断了她。
那一刻还真是奇怪了,她的眼皮开始一直跳,没有缘由地开始心慌,她很想问问他们,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可不知是有什么堵在嗓子眼里,她就是开不了口,他们再没交谈,直到吃完饭。
那种久违的惬意感觉又回来了,好似是少女时代才特有的发自内心的痛快,她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看着不远处小区的喷泉,还有那架熟悉的独木桥,以前觉得那迷你的人工喷泉真丑,现在看来也别具风味。看着那喷泉,她的目光变得幽森,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极其惧水,不是那种所有水都怕,只是害怕那种绿的发黑的深不见底的湖水,一看到她就眩晕。不过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因为她身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不想这些事也罢,她准备先歇息些许日子,再去这儿找工作。哎,是时候给自己放假了,她笑着自言自语。
渐渐到了下班时间,断断续续地有人经过,有人从她面前走过,还冲她打招呼,“几年不见啊!回来了啊。”那人说道,她有点困惑,因为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她发觉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她也笑着回应道,“是啊!”那人见她一脸茫然困惑,表情变得有点尴尬甚至古怪,她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总之,别扭极了。
接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和从前的记忆重叠,她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一个画面,她在这间房里,一个人,静静坐着,窗帘也拉上了,屋里很黑,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就那样静坐着。糟糕,头又开始痛了,她双手紧紧抱着头,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床上,她痛的几乎要失去意识,就那样和头痛斗争的几分钟后,她清醒了,一切又恢复原样。但她的泪水又止不住了,又来了,她真的受够了!为什么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也不管那满脸的泪水,她开始暴走,到处翻东西,她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就忽然想这么做了。过了一会,杂物被扔了一地,满地的书,还有各种小玩意儿。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翻箱倒柜,好似有一种预感驱使她这么做,翻着翻着她忽然发现有一个柜子是锁着的,她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眼泪也忽的停住,只剩下泪痕未消。实在是那把锁太眼熟,太眼熟了反而让她心慌,她不知道钥匙在那里,直接用最野蛮的方式,找了一把锤子砸了锁,然后打开柜子。意外的是,一眼望去,那里面除了一些很多年前的过时衣服,竟然什么也没有,她努力的试图寻找到什么,她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反正就是心跳的厉害。只一霎那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伸出手,从一堆衣服下面摸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她小心翼翼的把它打开,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安静的,紧张得她手心都出汗了,她偷偷看着那上面的字,第一页,上面写着:林安。竟然是她的字迹!所以,这是她自己的日记?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整个来龙去脉,也许一切疑问的答案就在这里,她接着往下翻看:
2014年2月27日
我感觉我快疯了!我以为我会激动到颤抖,到如今,却也只剩拿笔时候的从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