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晌午留下吃个饭吧!”
说话的是村上的一个老头,他大老远就从人群中认出我,把我叫到身旁,眯着眼笑起来,露出一排玉米似的黄牙。老头是个光棍,只有一个姐姐和一个侄子,侄子疼舅,把老头送进了敬老院,我的学校和敬老院紧挨着。
“吃个饭再走吧,亮。”老头央求似的说道。“不了,我回家吃吧。”他急了,一下子抓紧我的手,“我让院长给我多添点菜,咋俩一块吃,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吃吧!”“真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吧。”他顿时静了下来,慢慢松开我的手,充满血丝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慌了,马上扭过头,朝他摆了摆手,蹬着自行车逃出十几米,然后回过头,他仍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像一尊落寞的雕塑。我的心突然一阵疼痛,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越攥越紧,使我透不过气来,我转过头,迅速逃离了这样压抑的人间苦境。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几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村长急匆匆地敲开我家的门,我正在睡觉,只听村长对父亲说道:“留柱死了,你快去看看吧。”我一下子就懵了,老头那充血的眼睛突然闯入了我的脑海,我怎么也睡不着了。
因为老头的侄子和我父亲是发小,老头村上又没人,老头的丧事就交给了我家办理。葬礼那天,除了老头的侄子,老头的各种亲戚竟来了几十个人,村上的人可能太怀念老头,不少人也参加了葬礼。老头的葬礼办得很风光。
听家里人说,老头以前是个媒人,撮合成了不少对夫妻,可到头来他却连自己的生活都没顾上,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老头生活贫苦,他家的院子只有两面土墙,院子中间突兀地站着一间破瓦房,他没有多少经济来源,就靠着地里那点收入过活,可他竟也没什么烦恼,整天乐呵呵的。他爱打麻将,但总是输,最后就借钱来玩,可就是这样,村里也没有几个人嫌恶他,他是个让人开心的老头。
后来,他的耳朵就越来越不中用了,和他说话几乎要用喊的方式,他的生活越来越清静了,可他是个爱热闹的人,从不肯静下来。一次在集上,他碰到我和母亲,拽着我们说了半个小时,他虽然听不到我们说话,却一直哈哈地笑,他很高兴。
再后来,侄子花好几千给他买了个助听器,他说不管用,就没怎么带过。侄子担心老舅在家一个人不好生活,把他安排进了敬老院享福。可他不开心,三番五次从敬老院跑回家,宁愿在家“受苦”。他说:“我在那也没有个说话的人,整天在院子里瞎转悠,回到家里还能找个人说说话,待那干啥!”他受不了敬老院里的清静。
他不想待在清冷的敬老院里,可命运却阴差阳错地让他在敬老院里终了老。老头孤独了一生,没想到在下面也找不到说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