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会喝水的杯子,是那种它自己会喝水的杯子。每天早上到办公室,我都会打开办公室的窗帘,让阳光充满办公室,再去倒满一杯水,过半个小时去看就会发现水面下降了五毫米。如此精确的数字是我发现这个令人惊讶的事实之后测量出来的。
我把水杯和水拍照给我的闺蜜:你看,我的杯子会喝水。闺蜜说:不会吧,是不是你眼花了?我说:不是的,就是我们聊天这一会也能看到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我去百度了水蒸发的速度,认认真真地计算了各种数据,然后告诉闺蜜:按照蒸发公式,这一会它水面应该下降3.46215毫米,但是它下降了5毫米,它真的会喝水。
闺蜜给我支招:你隔一段时间看一眼,测量一下。我拒绝了:不,我害怕。然后转头把杯子里面的水都喝掉了。
过了一会有点渴,于是又倒了一杯,这次它水面下降得慢了。我仔细观察着,然后分享给闺蜜:它好像又不喝了。闺蜜说:是不是早上那会喝饱了?我想了想:有可能,大概是渴了一晚上。闺蜜很有兴趣:我要去找你玩,看你杯子。
闺蜜盯着这个浅绿色的大肚杯子,我在旁边喋喋不休: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座位正好对着空调,水被空调吹蒸发了,但是回家之后我试了一下,举着一杯水在空调口吹了半小时也没有下降这么快。闺蜜绕着我的座位朝那些空处看了看: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噎了噎:不许吓我,我已经很久不招东西了。闺蜜耸耸肩:你连这个杯子都不怕,还怕什么。我据理力争: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大肚子杯子蒸发快,也许是我泡的玫瑰花,也许,也许只是杯子渴了。
闺蜜无视我的发言,双目炯炯:哎,杯子借我回去玩几天,我看看在我那它喝不喝水。我有点不愿意:那我用什么?闺蜜指了指桌子上另一个粉色玻璃杯:那个不能用嘛。那个杯子不是很好看,而且那是外带的口杯不是有把手的喝水的杯子,平时坐着用那种杯子喝水感觉很奇怪。其实我很讲究的,但是我都没有说,我想借她玩几天没什么,小小挣扎了片刻答应了:行吧,你小心点。知道了知道了。她答应着。
闺蜜把杯子带到苏州已经两天了——她在苏州——今天她没有回复我的消息。第一天的时候我们聊了几句,我问她有没有倒水,她说:忘记了,明天看看。然后我们开始扯其它的话题。一整天我都没有怎么喝水,坐在室内却用外带的口杯喝水让我感觉很不习惯。
然后就是今天了。她一大早给我发微信:我倒了一整杯水,看看到晚上还剩多少。顺便附了一张满水的水杯照片。我说:好的。
接着我再给她分享知乎微博都没有回复我。难道是我分享的东西她不喜欢?我想。于是找了一条李易峰的新闻分享给她。还是没有回复。
难道是这条新闻她看过?我又想。于是拼命在微博刷新,刷出来一条刚刚发布的杨洋陈伟霆的消息,来不及点赞立即分享给她。但是等了很久,她还是没有回复我。我有点丧气,毕竟是我牺牲了前排热门评论机会分享的新闻,她怎么可以不理我。
我使出杀手锏:嘿,兄弟,你有XXXX电影的资源嘛?
我自信地等着手机小绿灯亮起来——以我的经验,一个小时内她必然带着资源回复我。以往都是这样的。
然而这次什么都没有。
折腾这么久也下班了,我叹口气,收拾收拾东西,背着包回家。回到家之后,我啃着外卖,期期艾艾地上微信给她留言:大兄弟,你下班了嘛?水杯怎么样了?
然而我洗漱完,玩了三局游戏,看了两个小时直播又看了一个小时书,刷了四十分钟微博,微信还是没人回复。
我有点不高兴了,设好闹钟就睡觉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不管我给她发什么她都不回复我的微信,我还是不得不用着那个丑粉色的口杯喝水,一天都喝不下半杯水。
因为水喝得少,我开始上火,妈妈跟我视频看到我脸上的痘痘,嘱咐:你得多喝水呀。我点头:知道了。然后叹气,可是我的杯子不在这里,水喝不下。
我看了看余额宝的余额,还剩八百多,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十五天。如果接下来十五天每天三十块钱生活费,那么我还能有将近四百块的闲钱。我打开微信:哎,不管你理不理我,我要去苏州了。然后买票,请假。
为了省钱我买的是硬座——我曾在某次情怀发作买了一次硬座之后发誓再也不要硬座但是还是败给了金钱。硬座车厢味道很大,声音也很吵,三个人的位置坐了四个人,我抱着包抓着那个丑粉色的口杯尽力捍卫自己的一点空间。
到苏州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挺大,但是不热。我按着记忆坐上公交车,徒劳地想拨通从昨天买票开始就打不通的闺蜜手机。
我开始想,也许不是从昨天开始打不通,也许是更早就打不通了。我想也许是她手机丢了,可是就算手机不在,她微信和QQ应该能登录,再不济网易云音乐也能回复我才对,不应该各种渠道都杳无音信。
我想到爸爸昨天微信问我有没有联系到闺蜜,爸爸说,她爸爸也没打通她的电话——我们的爸爸都认识。也许她没听见吧,我说,前两天我俩还唠嗑呢,上周刚从我这走。爸爸说:哦,那应该没事。
丑粉色的口杯在手里越握越紧。别闹啊,我想。
公交车终于到站,我凭记忆走到她家楼下,楼梯口的门是锁着的,一个小孩蹦过来开了门,我紧跟上去,小孩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我赶紧解释:我来找我朋友的。小孩打量着我:你不是骗子吧?我晃了晃手里的口杯:你见过用这种杯子的骗子嘛。小孩子摇摇头:没有,这么丑,骗子不会用。我看了看口杯:也没有很丑啦,出门很好用的…哎不对,我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七楼的一个小姐姐,大概这么高,长这样。我比划着,小孩点点头:见过,经常看到她抱着快递回来,都是我给她开门的,这几天没见。我皱了眉,还是揉了揉小孩脑袋:谢谢啦,我是她朋友,我去找她的。
我径直上了七楼,敲了敲门,没有人应,趴在门上听了听声音,也没有什么动静。我对着猫眼费力地往屋里看,突然身后一声大吼:干什么的?!吓得我包啪嗒一下摔到地上,只来得及握紧手里的杯子。
我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脏,弱弱地说:那个,我是来找她,但是没打通她电话,她好像不在家,我是她朋友。吼人的是对门的大哥,大哥仔细辨认了一下:哦,我有印象,你来过这里是不是?我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是我是我。大哥抱歉地笑笑:嗨呀,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干什么的,那小丫头好几天没见了,我也不知道啊。
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慌,然后问大哥:您知道有开锁公司的号码的嘛?
开锁公司的人来得很快,解释了半天都不肯给我开门,终于我口干舌燥拿着口杯喝水的时候他们松口了:算了,看你也不像坏人,给你开了吧。我赔笑:是是是,理解理解。心里无奈,你们都看了我身份证火车票社保卡,就差拉着我去银行打印资信证明顺便让我公司的人来认人了还要啥。
专业的人就是不一样,门锁很快就打开了,却没人进去,因为家里门窗紧闭,窗帘都被拉上,屋里空气比外面感觉潮湿一些,没有怪味,也没有人,只看到客厅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杯,占据了整个客厅。
开锁公司的人和对门大哥都愣在门口,大哥惊叹:卧槽,杯子精!开锁公司的人说:放屁,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大哥问:丫头,那个小姑娘呢,她干嘛的呀,哪来的杯子,这么大,还挺好看。我作势关门:我们是搞现代艺术的,这是她新作品,一个雕塑,作品发布之前要保密,不好意思,我要关门了。然后不等他们多说话立即关门,和这杯子面面相觑。
这是我的那个浅绿色的水杯。我认得。
杯子把沙发都挤到变形了。我随手把包扔到沙发上,不抱希望地喊了喊:大兄弟,我来了?果然没人理我。
我踩着沙发绕过去,杯子肚子距离墙面只有半米,我恰好能钻过去,而把手已经伸进了卫生间,还有一根水管从卫生间连了出来。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长这么大,但是很显然,我闺蜜失踪和它有关。
我看到挤到角落的大桌子上有闺蜜的手机在闪烁,于是绕过去拿起来,全是我和她家人打过来的未接电话。头两天还有她boss的电话。手机有锁,微信看不到。估计微信上她boss也快失去耐心了。电池挺耐用啊,我暗想。接着手机闪两下,伴随一段音乐就自动关机了。我无语,不是吧…
周围是诡异的寂静,似乎只剩下我和这个巨大的水杯。你真的是我的杯子?我摸着它的大肚子问。突然,我听到一丝水声。你你你…你是在跟我说话?我惊恐万分。水花声更大了。你说啥我听不懂…我退到了墙边。“啪嗒”,这次不仅有水花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我一个激灵:杯子里面有东西!
我攀着大桌子爬上把手,扶着杯沿往里看,一条咸鱼在水里喘着粗气,瞪着我冒泡泡。我失笑:大…大兄弟?一串更密集的泡泡咕噜噜冒上来。我麻溜地爬下去: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变成咸鱼了哈哈哈哈哈别着急我来救你哈哈哈哈哈哈。
我找了好些工具都不称手,最终钻进她房间翻出来一条床单,弄了一个吊篮,然后爬上把手,把咸鱼捞上来,放进一旁准备好的盆子里。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问咸鱼,不对,应该是我闺蜜,只是她现在是咸鱼。咸鱼没法说话,只会冒泡泡。客厅里面一个巨大的水杯,一条咸鱼,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像做梦。我开始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按照这样来说,那应该是闺蜜那天早上倒了一杯水,然后水杯突然变大,闺蜜不小心跌进水杯,变成了咸鱼。但是水杯会喝水,而我刚刚来的时候水杯里面的水不少,说明水杯里面水是一开始就加进去的。那有可能是闺蜜倒水,发现水没得特别快,于是用水管灌水,水杯被喂大,闺蜜掉进水杯,变成咸鱼。
不管是怎么回事,闺蜜现在变成咸鱼是不争的事实了。我闹心:我要怎么救你呢…咸鱼冒出一串泡泡,我摊手:我听不懂你的泡语。泡泡冒的速度不减,咸鱼一直在盆里扑腾,我终于发现了有一点不对劲:好像,我们的空隙,越来越小——这个杯子还在长!
我生气了,指着杯子凶:喂,你是我杯子啊,不能欺负主人的,我来接你还不行吗,你都把我闺蜜变成咸鱼了啊!
这个时候,我的包从沙发上掉下来,丑粉色的口杯滚到我的脚边,我拿起来,絮絮叨叨地跟咸鱼还有变大的杯子说:你看,我这几天都是用这个口杯喝水的,这是一个外带的口杯啊,喝水很不习惯的,外带,外带你们懂吧…说着说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外带…
我赶紧跳起来:咸鱼,啊呸,兄弟我好像知道怎么救你了!然后钻到窗边,拉开所有的窗帘,打开窗户,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外面的风也吹进来,我看到水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一直到杯子里面的水都溢出来了还在缩小,直到缩到正常大小。
我拿来拖把拖掉地上的积水:咸鱼,我们去独墅湖。
我把丑粉色的口杯和淡绿色的水杯都装进包里,抱着盛着咸鱼的水盆,拿起她的钥匙出门。一开门对门大哥和开锁公司的还在。大哥问:哎,那杯子精呢?开锁公司问:房主呢?我关门:雕塑被移走了,我闺蜜这几天忙于创作,心神俱疲,在休息,我去给她买点吃的。大哥注意到我手里的咸鱼:哎你这咸鱼不错。我点点头:嗯,谢谢,我也觉得她不错。
一路上都有人不断注视我和手里的咸鱼,还有人走上来问:这鱼怎么卖?我义正词严地拒绝:她是我的,不卖!路人悻悻地走开,我说:明天我可能要上新闻,花季少女抱着咸鱼绕街。咸鱼翻了我一个白眼。我退让:好吧我奔三了不是少女了。
终于到了独墅湖,很是精致的湖,游艇嗖地一下从水面划过去。我四下观察,没人注意我,赶紧把咸鱼和水杯一起丢进湖里然后坐在岸边等。咸鱼扑腾着翻着白眼冒着泡泡沉下去,我突然想起来,似乎,我的闺蜜,她不会游泳…
没关系,我安慰自己,她现在是条鱼,再说,在我来之前,她已经在水里生活三天了,肯定会游泳了。我丢了两颗石子进去:大兄弟?咸鱼同志?鱼仔?嘿?
那边,干嘛的?一个人跑过来。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这样吼我了。我有点不爽:我掉东西了。那人痛心疾首:掉东西你也不能再扔东西进水里啊,不能污染环境,水污染很难治理的,水,是生命的源泉…
他讲了一大通保护水源的道理之后才意犹未尽地问我:你掉啥了?我撇嘴:一杯子。他不在意地摆手:哎哟,不就一杯子嘛,再买一个不就得了。我摇头:那不一样,还有一条鱼。那人笑了:杯子掉水里还能找,鱼进水里可就找不到了。我坚持:我不扔东西了,你让我在这等等吧。那人说:那行,你等吧,我陪你等,我可得看着你点。说罢他也坐下来。
独墅湖挺漂亮,映着太阳,我只能想到以前小学学到的那个词:波光粼粼。我开始绞尽脑汁想还有什么词能描述这个画面,旁边那个人开始打瞌睡,水面闪着光反射过来像特效一样。对了,流光溢彩,就是这种感觉。我兴奋起来,有点得意地看了看旁边打瞌睡的人,可惜他不懂这种兴奋。可是,我的杯子和我的咸鱼还没有回来,一瞬间我又沮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湖面的游艇已经开了十四个来回了,我也开始想打瞌睡,水面蹿出来一个人:花季的少女哟,你掉的是一个银杯子,还是一个金杯子呢?那个打瞌睡地人吓了一跳:哎哟卧槽,水里哪来的人?我终于笑了:是一个装了咸鱼的绿杯子。闺蜜撑着河岸的水泥砖爬上来:喏,是这个吗?我接过来,淡绿色的大肚水杯,杯底还印上了一条咸鱼:就是这个。
那人搓着下巴感叹:厉害了,这也能找回来,下水游泳,罚款五十。
番外一
我们抱着杯子回了她家,对门的大哥正好也在,笑嘻嘻地打招呼:哟,艺术家回来啦。我们也笑:大哥好啊。大哥皱了皱眉头:不对,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没有回答他,直接关门了。
我靠在变形的沙发上玩手机,顺便给我家人她家人报平安,闺蜜摸着沙发:没钱了,要换沙发了,还是当咸鱼好。
番外二
闺蜜不解我为什么一定还要带着那个杯子:你就不能再买一个?我打开手机日历给她数:我还有十四天发工资,现在余额宝还有五百六十块钱,也就是说平均平均我到发工资之前每天的生活费只有四十块钱,一个水杯好点的要二十多,我没钱。闺蜜点点头:有点道理,可是为什么你出门的时候不给我手机充好电再带出来,我现在都没有手机玩只能玩你。我微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