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写这一篇文章之前的一个星期之前,我的姥爷刚刚从合肥的一家大医院出院。他能够出院并不是因为他的病治好了,而是医生说,真的也无能为力了。我清晰地记得,三月八号那天中午我打电话给我的妈妈,打算对她说节日快乐。而电话那头母亲的抽泣声,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母亲告诉我,你的姥爷这次病得很严重,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了,已经转到合肥的大医院去了。听了母亲的话,我的泪水不由得落下,我的内心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我感到我的喉咙好像被打了一个死结,让我久久的不能呼吸。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姥爷一米七几的身高,有着我们农村常说的那种瓜子脸,长长的脸上嵌着一对在我看来很迷人的小眼睛,高高的鼻梁使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的具有一种立体感,记忆中的他的嘴巴很大,因为他吃完三碗面条的时候,我的一碗面条往往才吃下一点儿,每当母亲说我吃饭慢时,我就说姥爷的嘴巴那么大,所以他吃饭比我快是无可非议的,在我看来姥爷年轻时一定很英俊。
姥爷出生于1938年,今年79岁,也许是因为他出生于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所以在他看来现代生活的一切都是妙不可言的。听母亲说过,姥爷的爸爸在姥爷几岁的时候就以前有四个兄弟,我姥爷是排行老三,姥爷的大哥都十八九岁了得病却没钱医治去世了,姥爷的二哥都娶妻生子了,但最终还是在那个人吃人狗吃狗,老驴饿的直叫唤的灾荒年代里被活活饿死了。以后姥爷就成了他们家里的老大。但是老大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姥爷在家里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赡养着他的老母亲,尽管家里很穷,但只要姥爷上集市上去,他多多少少总会买点水果罐头给他的母亲,并且让他的老母亲把吃的东西都藏起来,不要给他自己的那些孩子吃,他们长大以后什么都能够吃的到的。他还想着办法挣钱供应他的弟弟到初中毕业后,又绞尽脑汁地为他的弟弟操劳成一家人,好不容易给弟弟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可是人家却要求必须要有一处房子,所以他连天加夜地造出一个茅庵房子,然后举家搬到一个茅庵子里去住,把攒了好多年钱才盖好的泥坯房给了他弟弟一家。并且还时常背着我外婆的面,偷偷地给他弟弟家一些粮票,让他们一家七个孩子两个大人能够填饱肚子。而此刻他自己已经有六个孩子了,四个女儿,两个小儿子,家里有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真的糊不上那么多人的口了,所以他狠着心把他自己都已经13岁的小女儿送给别人领养了。
在我的眼里我的姥爷是一个勤劳农民。在他家的田边地头你看不到一点的空闲的土地。他在这些零碎的土地上种上黄花菜,黄花菜在每年的5至9月开花,所以这一连几个月姥爷每天五点多钟就会到这地头那个地边去采黄花菜回家,放在土灶上蒸,然后一朵一朵的扭成一根线状,绕后排列起来放在阳光下暴晒。我小时候非常地喜欢这些黄花菜,我每次都央求姥爷早上可以喊醒我,让我有机会和他一起去地里摘黄花菜,但是为了让我早上能够多睡一会,他从来都没有喊过我。姥爷还是一个能工巧匠,他可以把野地里不起眼的柳条编织成各种形状的筐,椭圆的,方形的,还有灯笼状的,他一天就可以编出两三个筐来,他把编筐当作他的爱好,一个冬天他都忙着编筐来打发时间,一刻也不舍得让自己闲着。左邻右舍的可以随便挎,别人就算给他手工钱,他也不会要,最多是吸人家的两根烟而已。姥爷没有上过一天的学,但是他却懂得如何嫁接果树,他可以让院子里的一棵李子树上开出各种不同颜色花,结出香甜的李子、杏子和梅子几种不同的果实来,所以我小时候,姥爷就是我心目中的魔术师。
姥爷有一辆骑了二十多年的“宝马”,他的那辆“宝马”上承载着我欢快的童年时光。他骑着他的“宝马”给我家送桃子,李子以及豆角,茄子一类蔬菜(我家一个夏天的蔬菜都是姥爷开的小菜园里的)。只要他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了,他一定忘不了从学校把我和我表弟一起接到他家,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表弟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姥爷一路上给我们俩唱童谣,讲故事,有时还猜谜语来测试我们俩哪个反应的快,猜谜语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因为我总是要比表弟先猜出答案。一路上我们俩乐着,姥爷蹬着脚踏车,我们一会就到家了。这些快乐的时光依旧历历在目,而它们可能再也不能够重演了,终究成为了回忆,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
其实,我对姥爷情感也是随着我的年龄慢慢增长而不断变化的。十一二岁的时候,我最喜欢捯饬他的收音机了,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他的收音机上的一个零件给拔掉弄没了怎么都找不到了,他毫不留情地扇了我两巴掌,从此我就有一点惧怕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处于叛逆期的我,甚至还有一点讨厌他,我感觉他总是喜欢找我的茬,说我像一个破小子一样,天天到这玩,到那野的,那里看都不像是个小丫头。还这么的懒惰,早上喜欢睡懒觉,连顿饭都不会做,讲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可以到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了,你呢什么都不会,看谁能够养你一辈子。说实话,那段时间的我打心底里不喜欢他,我就与他反驳道,这是什么时代,你那个又是什么时代,时代不同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用过去的眼光来看待现在的新的事物。我就是感觉他成天的太啰嗦了,太喜欢挑我的毛病了。但等到我到县城里上高中,每两个星期回家一次,周六下午回去,周日下午回校,每当我到家他总是会买一些我喜欢吃的东西送到我家,让我带到学校吃,不断地嘱咐我不要像一些小女孩一样学着减肥,现在你还在长着身体,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人胖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我离家更远一些了,回家次数也没有那么地频繁了,放寒假前,我有三个月没有回老家,姥爷就问我妈,丫头怎么这么久也不回家,别人不都是说大学的假期很多的吗?当我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学校里很好,没说上几句话,他就说:“家里的一切都好,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在学校一定要吃饱穿暖把自己给照顾好了,好了,赶紧挂上吧,别浪费电话费了,都是长途,话费都挺贵的。”所以每次与他的通话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五分钟,电话就被他匆匆地挂掉了。据我外婆说,姥爷以前很怕看到小孩,我舅和我妈他们小时候生病都是外婆背着他们去看医生,姥爷从来都不问这些事,甚至都没有抱过她们姐弟几个。而当我舅舅家的儿子出生,姥爷已经69岁了,他高兴地忙前忙后,抱着我的小表弟爱不释手,不舍得让他哭喊一声。外婆说,人老了就小了,就时刻挂念着自己的儿孙了,想要与自己的儿孙聊聊天,说说他们以前那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陈年旧事。
姥爷说的最多的就是忆苦思甜,说那些他小时候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那个时代,实在没粮食就挖野菜,捞水草来填饱肚子,而现在人再也不用的担心挨饿了,现在热了有空调,冷了暖气,就是以前的地皇帝也享受不到这么好的待遇呀,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喋喋不休。不管是什么话听多了你可能都会感到耳朵里起茧了,所以可能就会采取一种敷衍的态度,所以每当姥爷又旧事重提的时候,我与表弟则会采取“三不”政策,不理睬,不接话,不反驳,安安静静地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现在的我是多么地希望他能够继续向我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上周回家看到姥爷,他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眉头紧锁,整个人都很憔悴,眼睛都凹下去了,显得颚骨很高,嘴巴半张着,似乎这样可以使他能够呼吸地不那么费力,整个人消瘦的脸显得更加漫长了。胳膊和手面的青筋根根突起,像竹竿一样那么地纤细,整个手臂上都是打吊针留下的针眼,密密麻麻的,让人看到了就感到不寒而栗。他的嘴巴还不停发出哼哼的声音,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此刻要忍受多么大疼痛。过一会他醒了,他沉重地睁开眼睛,脸上洋溢出笑容,缓缓地张开嘴巴:“丫头,你回来啦,晕车没,吃饭没,让你妈给你做口饭吃。”他一连串的问题让我的心里更加难受。“姥爷,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你身上痛不痛啊?”我努力地把自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让眼泪滑落下来,尽量用平静平静的语气问他。他强撑着说:“我不痛,都是老毛病了,你别担心我的身体。”接着他就不说话了,似睡非睡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此刻的我是多么地希望他能够与我多说几句话,我绝对不会再嫌他啰嗦。舅舅告诉我,姥爷这几天不断的发脾气,他的目的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就是为了让我们都嫌弃他,讨厌他,以后我们就不会挂念他。
姥爷常说他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的成就,更没有给子女留下什么家产。但在我的眼里我的姥爷他就是一个伟大的人,他就是成千上万个老一辈农民的代表,他奉献操劳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没享福,却又病了,又要时刻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姥爷就是一个战士,他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能够从那么多苦难的岁月里挣脱出来,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他最热爱的土地以及他的家庭,他弹尽竭虑地把自己的子女都操劳成一家人。他用他自己实际行动向我们阐释,要诚实做人,踏实做事的道理。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我坚信我的姥爷也一定会度过这次的难关。
姥爷,你一定要好好的与病魔作斗争,我舍不得你离开,我亲爱的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