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穗子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周围从模糊变得具有棱角,没有缘由的有一些伤心,一切是那么熟识又那么陌生,她感到几分寒冷,下意识地卷紧了自己浅红色的围巾。在她旁边的男子名叫芥川,秋天的斜阳透过残缺不全的枯叶,投射出生命最后的影像。
“啪嗒!”她从这种不可名状的悲伤中挣脱出来,走到白桦树下,扶起被风吹倒的画架,还未干透的油彩粘满了草叶,菜穗子费力地用调色刀一点一点刮掉那些草。
“上一个秋天,画架也是在这里被风吹倒了。”菜穗子注视着画上由于草叶而留下的不规则痕迹,想着如何弥补。
“不须再做修改,枯物的脉络印在油彩上,使整幅画更丰富不是么?”芥川蹑着步子走向菜穗子。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会读我的心,没有事情瞒得住你。”菜穗子略带愠色。
“······真希望下个秋天,你能嫁给我。”
“等我病完全痊愈,父亲就会答应我们的婚事了,那时就嫁给你。”
那日之后,菜穗子的病一度变得很严重,父亲决定送她进深山里的疗养院,希望幽静的山林可以缓解女儿的病情,菜穗子也想着可以快点把病养好,早些和芥川相聚。
菜穗子和芥川从小相识,她很喜欢跟在芥川的身后。孩童时,这座山就是两人经常玩闹的地方,从幼年到成年,很多地方都变了样子,而唯有这座山没有变。两人的关系在漫长的时间作用下,在山的见证下,从友情沉淀为了爱情。菜穗子成为了一名画师,而芥川当了一名作家。在两人谈婚论嫁的时候,菜穗子害了病。菜穗子的母亲曾因害同样的病去世,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两件事有任何的联系。
一个夏天,被夕阳的余韵染红边缘的云厚重地覆盖在天际,两人伴着带有幸福气息的微风,走进这期待已久的殿堂,宣誓着早已排练了无数次的台词。菜穗子愿意跟这个男人走到生命的尽头,看着彼此白头。她想在秋天和他一起听着沙沙的声音,嗅着新鲜泥土的气味,踩着由金黄色的叶子铺成的山路,看着树枝没有规则地摇曳,眺望远处逐渐发红的天空,然后永远依偎在他的怀里······
一滴眼泪滑出眼角,流过她脸颊,它的温度让她感到愈加寒冷。倏地,矍然而惊,菜穗子睁开眼来。
广袤无垠的山麓已被倾斜的层林完全染黄,歇斯底里地闪耀着整座山最后的灿烂,远处传来伐木工锯断树木所发出的撕裂的响声,这是它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怒吼。迫近黄昏的秋日,刻骨的光芒,斜阳毫不留情地照进逐渐变冷的房间,穿过疗养院阳台已开始锈蚀的栏杆,映在菜穗子的眼眸。
风起了,菜穗子的头发微微颤动,闪现着金色的光辉。她感到阵阵寒冷,不想让风卷入被子里,她尝试把自己裹得更紧,但是她没有力气。
视线从窗外向屋内移回,正好对上芥川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菜穗子无不爱怜的看着芥川,眼睛里润出了泪水,水的触感让她感到莫名的陌生,似乎有一丝伤怀隐现在瞳孔里,但又转瞬消失。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这种变化在菜穗子的意识里清晰得骇人,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变得那么漫长,能明显感受到它逐渐减小的力度。菜穗子转动她的眼睛,看着自己所存在的周围。她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刻的到来,她曾认为自己会无比平静的接受,但事实上,在有了那个似梦非梦的幻象之后,素来安然的她,自认为没有资格拥有和芥川未来的她,也会抱希望于向上天祈祷。
可是,奇迹并不总会发生。认识到这一点的她,希望自己能在芥川的脑海里存在尽可能多的时间,希望芥川不要遗忘她,但是在下一瞬间,她就开始为自己冒出这种自私的想法感到自责。
风肆意地汹涌。
菜穗子缓慢地合上眼,过程的漫长好似游历了整整一生,和芥川的点点滴滴都透过还未完全合上的眼睛切实地看到。芥川的哭声时强时弱,穿插在这些过去的记忆里,悲伤浸入了每个美好的画面。她好想能够安抚他,告诉他别难过,然后对不能陪他走到最后,不能给他幸福表示抱歉。
她感觉不那么冷,甚至有一些温暖,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得轻松和自然,这一刻的舒适和轻快让她几乎忘记了她曾遭遇过的所有的病痛和内心的悲楚,像阳光一样安心和愉悦,像空气一样透明和清澈,好像和周围融汇为了一体。
她化成了一片枯叶,抵着铺满金黄叶子的地面,听着沙沙的脚步声忽远忽近。
她化成了小溪流上,发朽的细木桥,连接着此岸和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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