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才发现自己原来没那么爽快。明明方才拒绝得那么果断,离开得也不拖泥带水,可此时心中无比混乱,粘滞得仿佛沼泽,思想只要稍一松懈,便立刻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于是我坐了起来。床边那板插座内闪烁着诡异的光,引诱着我的目光无法挪开。顺先生的话又绕在了我的耳边。

    真卑鄙。

    初中时开始有应试作文时,语文老师常嘱咐我们,一拿到试卷就去看作文题目。如此,即使乍一眼觉得毫无思绪,在接下来的答题过程中也会在潜意识里一直思考作文题了。

    因此,顺的提议种植到了我心中某片尚未开发的土壤中,扰得我始终在思考其可行性。不知是否是因为从未有过类似想法,我竟下意识地认为它是正确的。

    “何不去电汽世界看看呢?既然这个世界已不再有答案,放手一搏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我蹲在插座前,黑暗中闭着眼。顺教我的偷渡方法在我脑海中清晰可闻。

    偷渡的后果是什么呢……应该是被电汽警察抓住,然后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吧。但如果我在电汽警察发现之前便找到了谅然后马上离开呢?不,这样太侥幸。“找不到”占据了大部分的可能性,而这一可能性又分为“我没找到”和“她不在那儿”,我绝对会因前者浪费大量时间,更何况我完全没有头绪。那如果真的被抓住了,在这个世界,我就可以算是消失了。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在黑暗里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

    “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

    我决定了。

    我把小指、拇指第二关节、食指第一关节分别抵在地线、零线、火线孔上。其动作之扭曲,我一度怀疑我的手骨排列紊乱了。




    忽然我发现我蹲在了一辆列车上。车内没有点灯,但被外界一种均一、朦胧的橘红色光映着,柔和而昏暗。外面的风景模糊不清,像是傍晚夕阳西下的场景,却无任何景象;更似发着橘红光的幕布包裹了整列车厢。车厢内的乘客仅我一人,我站起来回走动,回应我的只是回荡着的脚步声。我望了望相邻的前后两节车厢,也都是完全一致的场景,且空无一人。

    我随意选了一个座位坐下。我能听见列车行驶的声音,能感受到列车正在前进,但窗外始终没有景致。我不明白会被送到何处,只好静静坐着。

    忽然听闻有脚步声伴着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循声望去。一位穿制服的像是服务员的女孩停在我身边,声音温柔克制,不带感情:

    “呀,你来了啊。”

    我抬头看她,觉得她的身形非常熟悉,却认不出是具体哪个谁。她背着光,在窗外橘红的光前映下黑色的阴影,令我看不清面容。

    “你……认识我?”

    “我一直在等你来。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许久,我可以和你聊聊嘛?”

    我点头默许,她坐在了我的对面,仍然遮于阴影之中。

    “我在这车厢里待得太久了。我见过了许多来电汽世界的人,听过了不少故事。可是慢慢地,我的感情越来越迟钝。听见有趣的事,我可能要过一个小时才能笑出声;难过的时候,我可能一天之后才能流出眼泪。我是属于这列车厢的,我离不开它。

    “每个人都抱着不同的目的来到电汽世界——电汽世界,一切都如记忆里不会改变。人们在那里可以找回丢失的记忆。但没人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因为去过的人再没有回来的。那么,你是为什么来这里呢?”

    “我……我在现实里失去了一个人,于是我来电汽世界,我想知道她会不会在这里等我。”我含糊道。

    “她是你的谁?你为什么要找她?”

    我难以迅速回答:“或许能称得上‘朋友’。我很在乎她。至于定义为何种朋友,我想还得同她商榷——我内心已有答案,只是不确定她是否有与我相同的回复。”

    “‘朋友’。”女孩低声重复了一遍,“你爱她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

    说是“一会儿”,其实有一点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离开,而我也期待她会离开。我不是在思考问题的答案,我只是很想知道女孩的模样。但逆光,夕阳般的光只能映出她的轮廓。实在是想不起她是谁。

    尔后我轻轻笑道:“这个问题真是残忍。若你一定要我的答案,我想我会说‘是的’。”

    她突然哭了起来,身体一抽一抽地,脸埋在双手内。我默然地垂眼看着她裙摆下露出的小腿和鞋。大概是一天前她遇见的什么伤心事吧。

    我的口袋里恰好有纸巾。我从座位上站起,向她走去。光线随着我离她的距离缩短,角度发生些许变化。就在我即将隐约看清她的模样时,她的手覆上了我的眼睛。

    “坐回去。”不带哭腔,甚至是严肃冷峻的。熟悉感顷刻间荡然无存,她的声音令我恐惧。

    “啊,抱歉……”我捏了捏手中的纸巾,“我只是想……”

    “谢谢。”她抽走我手里的纸巾,“你到站了,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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