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我有个很尊重的老师。他有一天说看了一篇文章,说记者采访诺贝尔奖得主,询问他的人生中,在哪里学到的知识最有用。诺奖得主的回答是幼儿园。
我老师看完后挺震撼,上课时不自觉就讲出了这个故事,讲完后他自言自语说,我也不知道幼儿园里学到的知识为什么那么重要。
然后我们哄堂大笑,他也笑了。
我的老师品格高尚,教学得法,学问未见得多高,可至少赢得了我们这些学生的一辈子的尊重。可一窝一窝学生一辈子的尊重也没能改变老师一辈子的贫穷。我印象里他一直愤愤不平,他见多了这些年中国的变化,潮起潮落般的财富累积,人和人之间波澜诡谲的斗争,他如磐石一般巍然不动的贫穷。所以反思之后,他觉着正是因为自己正直诚实的品质,才让自己如此贫穷。他经常感叹两件事,一件事是他下了班后还要上山锄地,累得要死却不挣钱;另一件事是他早看透了,只有剥削人才能发财致富。
所以我一直觉着,他明白幼儿园里学到的知识的重要,只是不肯认可。
幼儿园里学到的都是最简单直接的常识,洗手,礼貌,诚实,善良……
受用一生还是羁绊一生,这个真的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异。
老师那一代人,挨过饿受过穷吃过苦,更别提吃的亏上的当了。
我不是要批评那一代人,只是觉着两代人经历差异太大,不能大而化之求全责备。
对我来说,对现在的我来说,幼儿园里学到的东西,确实是最重要的。
那是大是大非,把复杂的生活变简单,简单是美。
我昨天发了文章描述了我自己去医院的经历,免不了黑了一下我遭遇的大夫。
文章发出去,有几个读者回复和表示喜欢。这倒也正常,在网上的舆论风潮里,医生其实是弱势群体,所以黑医生基本等同于顺着大多数人说话,很容易讨人欢喜。
也有几个读者不喜欢,有的克制,有的上来就怒不可遏地冷嘲热讽,让我去医院自己体会,又设身处地地为了考虑,我这么低的学历也只能去保安岗位上体会了,又居委会大妈一样劝我,该投诉投诉,大男人网上嘟嘟囔囔难道不是娘炮的体现吗。
我看了这个不喜欢的读者,大怒,觉着他是个傻×。
后来想了想,他说的也有对的地方——医生的处理已经是个明显的疏漏错误,我应该当时就投诉他的。也是因为我这样的患者纵容,才让他得以继续冷漠敷衍。
但是再一想,就算我没投诉他,就算我在网上嘟嘟囔囔,就算我没能去医院当保安,这并不能改变我就诊的那个医生的错误呀?
这是两回事。
按照我们幼儿园的水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码归一码。
他劳苦功劳,他救助过很多人,他无私奉献,他白衣天使,那是他对的地方,了不起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当时对我的诊断报告就是疏忽了,他的态度的确就是不好的,他就是错了。我没去医院当保安、我没投诉他、我嘟嘟囔囔上网写文章,都不影响他在当时犯错了这个事实。
错了就是错了。
这就是幼儿园里的学问。
我的确是没机会体会医生的辛苦,也无法从这个角度理解他们对病患的态度。可我也去过协和这类医院,也有幸遇见过让人如沐春风的大夫。在北医三院还见过一次患者稀里糊涂问个没问,大夫明显压着火给他换个角度解释。
这些大夫,我敬他们,尽职尽责,了不起。他们肯定不是害群之马,肯定不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拉高了医生态度的标准从而导致医患矛盾的尖锐。
我是想说,医生辛苦和对患者如何,并没有必然联系。我也没打算抹杀医护们对社会做的工作——当然,我没那个能力。
我也听医生说过自己的孩子绝不会当医生这种话,听了也真觉着后怕,因为由己推人,我也没打算让我的孩子去学医。大家这样,那将来真没人学医,我还不想生病了就在家里等死。
我也见过对医生的工作极端否定的言论,像我上一篇中的同学说‘杀得好’,这基本就是神经病的言论。
可是尽管这么多七嘴八舌、神经病似得言论,咱们能不能就事论事?
他错了,我可以说他错了。
这就是幼儿园里的学问。
别紧张,我不是神经病,没有试图通过一件小事否定医生这个行业。
我只是习惯用幼儿园里的世界观来衡量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