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讲述：于天香    倾听记录：秦天

在城南一家咖啡馆，于天香坐在我对面。她穿了件紫色风衣，风衣略显宽大，更衬托出她的清瘦。当时是下午，窗外的杜鹃花正开得灿烂。可于天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春天的影子。她坐在我对面，等待服务员送来咖啡，借此机会整理一下思绪。

“从前，我最讨厌打电子游戏的男孩，最讨厌抽烟的男孩，最讨厌年龄小的男孩。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喜欢上的，居然就是个抽烟喝酒，沉迷于电子游戏，而且还比自己小很多岁的男孩。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于天香与我见面之后，讲的第一句话。在与她见面之前，我大致知道一点她的情况，她在我邮箱里的留言，和她见到我讲的第一句话，差不多一模一样的。

咖啡送来之后，我喝了一口，然后打开录音笔对她说：我们开始吧，讲讲你的故事。

短暂的安静之后，于天香说：

“三年前，大学毕业，我应聘去重庆一所中等专业学校当数学老师。我人生中一个美丽又悲伤、快乐又绝望的故事，就是在那里发生的。

“他叫杨康，是我班上的学生，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看上去很成熟，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忧郁。正是这忧郁，让我产生了一种对他的怜悯。出于关心，我常常找他谈心。通过交谈，我知道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跟父亲生活。他父亲再次结婚后，他变得有些无所谓了。他虽然显得忧郁，但并不胆怯。时常说一些刁钻的话，搞一些恶作剧，逗大家开心。

“有次班级外出搞活动，结束的时候，杨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那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学生在看老师，我感到很诧异。临别的时候，杨康把一个折叠得很小的信稿塞在我手里，叫我回家看。”

“他给你信稿时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没有。”

“信是写给你的？”

“是的。那是一封情书，是一个少年向他心爱的女人的大胆表白。读完他的信，我只觉得荒唐：他是学生，我是老师，并且大他8岁，他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呢？”

“不是恶作剧吗？”我问。

“开初我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因为杨康爱搞恶作剧。但那份情书写得那么率真，那么坦白，我看不出是什么恶作剧。当然，我也没太在意。”

“既然人家写了一封寄托着情感的信给你，说什么你也得给一个回应啊。”我插话道。

“怎么回应？”她说：“接受！这是不可能的事。”

“批评。”我说。

“批评，那太伤他的心了。弄不好还会影响他日后的学习。”

“情书里一定充满了对你的赞美。对一个给你赞美的人，你去责备，确实有点开不了口。”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给她听，是想探寻一下于天香不愿拒绝的原因。看样子，她对我的评说，并不反对。

“是啊，人家喜欢你，有什么错呢。”于天香继续说：“如果我严厉批评他，弄不好还会在他心灵深处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那你怎么向他讲呢？”

“如果他不是我的学生，我可以置之不理或者断然拒绝。只因为他是我的学生，我必须慎重对待，必须用一种非常稳妥的方法来解决这事，既表明我的态度，又不伤害他。”

于天香考虑再三，想出来的稳妥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请杨康吃麦当劳。

第二天放学后，于天香把杨康约到解放碑附近的麦当劳，面对面给他讲她的男朋友。本想以此让他明白她的态度，可讲了半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杨康就更不会明白她的心意了，到底她男朋友是好呢还是不好？除了谈男朋友，他们还谈了很多各自的爱好，比如日本的动漫，韩国的连续剧。这样的闲谈，其实是相互在探寻彼此的共同点，并借机进入到对方的内心。他们虽然年龄也不同，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但他们通过闲聊，发现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话题，最重要的是彼此有想了解对方内心思想的欲望。本来于天香打算二十分钟解决问题，但他们谈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要了一杯水又一杯水，居然还舍不得中断谈话。在他们不得不分手的时候，杨康突然抓住于天香的手吻个不停。

“虽然他吻了我的手，后来又吻了我的脸，走出麦当劳，趁着没人，他还伸进我外套摸了我的胸。尽管这样，我依然能把持得住我的心。”于天香是这样说的，也是打算这样做的。但能不能做到，这就不好说了。在后来的日子里，杨康几乎一有机会就要与于天香单独相处，谈天说地。这单独相处的机会到底是于天香提供的，还是杨康制造的？谁也说不清。总之，他们每天都有面对面聊天的时间。

“虽然我们天天见面，但我一直想拒绝。一个周末的下午，杨康约我跟他一道去放风筝。我真拒绝了。他离开我的时候，很生气。那语气，那表情，我从未见过。”说话间，于天香仿佛又回到了那样的场景：

“他走之后，我有些不放心，怕他出事。晚饭后我给他去电话。他在电话那端，用一种有些邪恶的口气说他和朋友在喝酒。我知道他那些朋友，都是些成绩不好德行不好嗜好不好的难兄难弟，初中时期的同学。电话中我还听见一个女生娇滴滴靠他很近地叫他挂了电话。从听筒里传来的音乐声，我估计他是在酒吧。放下电话，我坐卧不安，一想到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心里就怪怪的，不是个滋味。”

“4月，男朋友从成都到重庆学习一周。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很高兴，我们已有好几个月没见他了。我真的希望他来，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多希望他就在我身边。想着就要与男朋友见面，心情是愉快的。可见面之后，没谈上几句就闹别扭。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左顾右盼，生怕杨康看见。晚上，跟男友做爱，脑子里幻想的全是杨康。”说到这里，于天香停了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移情别恋的绿灯亮了，走还是不走，就看她了。既然她已经坐在了我的面前，那她一定是选择了通过，通过内心的障碍，越过往日情感的边界，走进另一个爱。

男友走后，于天香迫不及待地去找杨康。见面后，杨康只字未提她男朋友的事，但她知道杨康知道她男朋友来过。所以她告诉杨康：她对男朋友已经没感觉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呢？”于天香喝了一口已经有点凉了的咖啡，接着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呢！”

是啊，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她之所以告诉杨康“她对男朋友没感觉了”，其实是在向杨康表白她的情感归属，同时也想知道杨康对此的反应。

我问：“你告诉了杨康这些，他有怎样的反应呢？”

于天香说：“我刚把话说完，他就斩钉截铁地说：做我女朋友吧！听他如此大胆的直言，我连想都没想就说：这怎么可能，我是你的老师呀！”

“我是你老师”这话，在那样一种情景中，从于天香嘴里出来时，一定是无力的。那种看似严肃，坚决的言语，在那样的情绪中必然词不达意。甚至其意义指向的是言辞的反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依然天天见面，天天闲聊，聊着聊着就真聊到了一起。

于天香向我描述的她的男朋友，在我看来，无论才学还是长相，都在杨康之上。对于天香也相当好。她曾经做过一件伤害他的事，跟另一个男人发生了一夜情。可他不仅不计较，反而还说，她那样做是因为他对她还不够好。

“我男朋友是个大好人，这年头要找一个像他那么好的人还真难啊。尽管如此，我们在一些小事上意见经常不一致。为此也时常有些争执。比如，学校排练话剧，我忙得不亦乐乎。见我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却说：到底学校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那么卖命！这话让我感到不是个滋味。我很受伤，但他并不觉得。男朋友是学理科的，不苟言笑，也不习惯表达感情。我爱你，这三个字，他从未对我说过。杨康就不同了，自从我们好上后，这三个字就常挂在他嘴边。有时我也想过，好话说成习惯之后，未必就是真诚，但女人就是喜欢听。”

杨康是于天香的学生，和学生好上了，到底对还是不对。于天香的内心是矛盾的。理性告诉她，这样不对；但她的感性却促使她以行动来否定她的理性，让自己在感情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杨康毕业了。

毕业后之后，杨康没能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无所事事就跑游戏厅玩游戏。其实本来就喜欢玩游戏，只因跟于天香好上了，他还听劝，也能适可而止。可毕业之后，就完全失控了，经常玩得个昏天黑地，乐不思蜀。

于天香和杨康的恋情，因为关系特殊，一直处于地下状态，在秘密中进行。杨康毕业后，迷恋上电玩，他们之间的争吵也多了，争吵时也不太在意别人听见。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也逐渐被人察觉。以前杨康是学生，现在他已毕业了，关系公开，也无所谓了。

“最先察觉你们关系的，是杨康的同学，还是你的同事？”我问。

“最先察觉我和杨康这种关系的，是他的父亲。”

“他父亲察觉后，没找过你？”

“找过，就在最近。”于天香告诉我：“杨康的父亲曾是个黑道上的人，有了儿子后，他收了手。当他知道儿子的事情后，就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冷血的父亲，居然痛哭流涕。看着这样一个男人也失声痛哭，我的心都快碎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的理智催促我下决心离开杨康。”

“真的离开了？”我这样提问有点好笑，如果她真的离开了，还会找我倾诉吗？

“真的离开了！去年年底，我辞去教职回到了成都。”

“从物理空间的距离来说，你是离开了。但你内心还依然纠结牵挂？”

“是的。我每天都在想他。”说到这里，于天香流出了眼泪。随后她接着说：

“离开他，除了他父亲的原因，还有他。”

“他又是什么原因？”

“他太贪玩，完全沉迷于游戏不能自拔。”

“他真的在通宵达旦地玩游戏吗？”

我这样一个带着疑问的问题，让于天香迟疑了片刻，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他到底是玩游戏还是跟其他女人鬼混，我不知道。总之，我们的关系变得很紧张。”

说到这里，于天香已经满眼含泪。她望着窗外，稍微镇定之后，她拿出手机，翻到一条短信，说：“这是杨康前天给我的留言。”

我接过手机，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我们一家人，还有朋友，讨论了三天，我们得出了结论：你是一个贱种！

杨康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时半会还不能理解，于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于天香。

于天香没有正面作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唉，热恋一场，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杨康啊杨康，你怎么只埋怨我的离去，就看不到我的伤痛呢？”

和于天香的交谈到这时应该结束了。我作为一名倾听者，是没法给她好多的建议。除了倾听，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我相信，单纯的倾听也能给人安慰。

我和于天香分手后，她会去哪？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