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迷迷糊糊地听见了音乐声,是手机在响么?这么早,怕不是孩子出什么事儿,打来了电话…还是她竟睡过了头?
想想孩子,猛地一激灵,大圆到底是清醒了。抓起枕头旁边的手机,并没有任何消息。定睛看了看,不过才早上6点。
最近是睡得越来越差了,想再歪一会儿,音乐声又断断续续传入耳边。大圆留心听了听,哪里是什么音乐,隔壁老不死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买了钢琴,八十多岁,黄土埋到了脖颈子,养鸡养鸽子不消停,现在更是不分昼夜给你弹上几手。琴声断断续续,吵醒了她之后,更是显得刺耳。
带着几分起床气,大圆猛地敲了敲墙。墙那边的钢琴声倒是戛然而止了。
然而没过多久,窗外又开始嘈杂。自从门诊部被拆了后,原来门诊部的旧平房被新的物业改成了伙房,每天早上物业都在那儿吃饭。隔壁老不死的倒是热心肠,自己用不着无线网,密码全告诉这群新物业。一群半老小伙子天天聚在窗户周围刷抖音快手,等着吃饭,吵吵嚷嚷,惊起了树上的麻雀。
这觉是睡不着了,越躺越烦,挣扎着起了床。先接了一盆水,顺着窗户泼出去,窗户下吵吵嚷嚷的半老小伙子如同刚才的麻雀,叽叽喳喳又骂骂咧咧地一哄而散。大圆还不解气,开着窗户胡乱骂了几句,还带上隔壁老不死,终究心里舒坦了些。
把窗户猛地一关,再睡觉是不能的了。等等吧,大圆心里琢磨着,眼下也没什么事,不如坐车去看看自己的爹。爹也八十多了,曾经也是上过战场铮铮铁骨的汉子,老了老了,也一点不想麻烦别人,前几天熬不住了才说自己腿怎么肿了。一按一个深坑,吓得大圆害怕。爹这年岁,又有心脏的毛病,腿肿没准就是心脏又出了问题。忙着推着爹去了医院。一面埋怨爹总是不说,怕小病麻烦儿女,一面又埋怨自己弟弟,四十多的小伙子,和爹住一块,也不知爹头疼脑热,估摸着都是被媳妇给带坏了。媳妇娶进来真是扫帚星,这么多年,孩子生不出来,惹得爹生气,临了了,惦记着爹的仨瓜俩枣。
胡思乱想着,对,看看爹吧,也没什么事,去看看爹。
这算正式起了床,天也才微亮,大圆收拾着大包小包。爹换洗下来的衣服,上次拖着扛着带回家来洗,这次得扛回去了。前些日子买的点心,水果,怎么也得带回去。爹退休金不少,但人老了,总是想给子女多剩点啥。水果哪里都买得到,但还是自己每周带过去方便。
怎么过去呢,骑车吧,又背着那么大包东西。大圆不是很敢再骑电动车了,年岁长了,初春的时候骑车,栽了一个大跟头。幸好当时衣服还穿的厚,这还摔破了皮,腿磕得乌黑乌黑,歇了一个月才好。这要是再摔,非得伤筋动骨。可坐车罢,车费又涨价了,司机不知道是省油还是省电,空调也不咋很开。路过西客站,又是一堆人挤来挤去。说老实话,不想坐公交,总是晕车,可公交便宜啊,公交站又在家门口。要是去坐地铁,也是人挤人,还贵上3块钱。女儿总说坐地铁,可自己这拎着大包小包呢。公交吧,对,还是坐公交,好歹先有个座,不是到西客站才开始挤呢么?好歹先有个座。
这么想定了,大圆心里有了主意,手上开始收拾着大包小包。
男人的呼声从他自己的小屋传出来,大圆听着心里一阵犯恶心。睡吧,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睡死过去吧。
对,就去坐公交。收拾着大包小包,大圆这就算是出了门。
刚走到一楼楼道,大圆就顿住了。看到新买的电动车了。新买的车,大几千块钱,电也充了,连头盔也买了,不骑,算怎么回事呢?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么?摔了的时候是大冬天,现在可是夏天呢。也只有夏天,电动车才能骑过这二十多公里。冬天,冬天怕不是半路上就要没电,下车推过去。想想年轻的时候,20多公里,从婆家到娘家,还不是骑着自行车闯过去,年轻不知事,也不知道累。一晃二十几年快三十年过去了,别说自行车,连电动车,都不用自己蹬,都骑不稳!年轻好啊,还是年轻好。
可年轻的时候,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婆媳妯娌,弯弯绕绕吵成一团浆糊,可算熬过来了。现在好,还是现在好。那样的日子,可不敢从头再熬。
下次骑车罢,大圆这算下了决心,对,大包小包的,还带着爸换洗的衣裳呢,这次,还是去坐9路车。公交车站也离得近。
大包小包地抗出去,迎面也遇着大包小包。身量看着熟悉,是她二姑。准确来说,是闺女的二姑。孩子她奶奶活着的时候,为了房为了钱,俩人打成热窑一样。其实都是平头百姓,房子都是公房,哪有什么房,哪有什么钱,还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吵吵嚷嚷着,两个人都到了做婆婆姥姥的年龄,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大圆心里还惦记着那么多年的仇怨,她二姑吵过了却吵过了,每次见面都先开口:“去哪儿啊,大包小包的。”
“回我爸家。”大圆看着时间,不愿意拖着,拖着容易堵车。但还是没忍住多了一句嘴:“你呢,一大早。”
“赶着亚楠她们一大家子还没起,我有点儿功夫,赶紧回来洗洗涮涮。”
“你现在是住在那边儿了?”
“是啊,亚楠月份大了,大的那个又放暑假。脱不开身。”
大圆又仔细打量着她二姑,明显多出些老态了,平时也是爱捯饬的人,烫个头,染个发,如今头发多日未染,褪去的黄发里混杂着新长的白发。
“咋不直接在闺女家洗啊?”突然的声音倒是又吓了大圆一跳。是楼上张婶。
“亚楠不让。”二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当着外人,倒是不好说什么。大圆是被她算在了“内人”里,但当然又够不上家人。
“你这又是去哪儿呢?”大圆问张婶。
“买点儿菜。现在小孙女每周来,还是得预备着点儿。不比我一个。”
张婶还想拉着大圆絮叨,大圆却抽了个空往外赶了,她眼瞅着郑婶也从丁门往这边走,傻利她媳妇也从她家一楼阳台门探头。这大院里啊,就没有晚起的女人,都是劳碌命。她还得赶车回爹那儿呢。
走到路口一转弯,看张婶、郑婶、她二姑、傻利她媳妇凑在一块儿说话,一晃这么多年,都是奶奶辈儿的人了,说的还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年轻的时候聚在一起抹眼泪儿骂婆婆,等自己混成婆婆又开始说叨媳妇。大圆摇摇头,闺女说了,不让自己乱掺乎别人家事儿。那自己家事儿呢?自己27生的姑娘,在她们那一辈已经算晚了,闺女可也26了,婚事八字没一撇,她也不太敢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想想今天晚上又到了和闺女打电话的时间,脚上可得抓紧了。
9路公交站就在院旁边,要是之前能开小侧门的时候,一出门就到了,现在绕一圈子,倒也没太费力。可这还算大清早,日头就已经毒了起来。等了十分钟,才来车。现在公交车也是间隔越来越长,大圆抱着一堆东西,已经满脑袋都是细汗,这怕是要赶上早高峰了。
上了车,大圆赶紧找了个空位。她自己也是大包小包,可禁不起西客站再来一堆大包小包和她挤了。老了也有老了的好处,再不是年轻的时候,得给别人让座了。大圆自己是不认老的,年初病了一场,新长出了细纹,都闹了场不愉快。其实能和谁闹,不过是和自己闹。掏出手绢,擦擦脸上的汗。大圆也说不清楚,日子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只还是忙,年轻的时候赶车去照顾娘的病,现在赶车回去看爹。日子都是赶着趟的,她生来就是奔走的命,二十多公里,从城西到城东。
西客站果然上了一堆乘客,刚才坐后排的老太太,却挤到了她旁边的座位。
大圆不爱和别人挤,出了大院更是不爱和别人说话,天又这么热。老太太却自顾自地坐在她旁边:“大妹子,我给你算算吧。”说着就拉她的手。
大圆坠下脸子,想甩开她的手,可听那老太太一开口:“你这个掌心,婚姻运是不怎么顺的,可贵在子女。”竟一下听入了迷,忘记手上还搭着那么一只手。可不是么,自己结婚后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但女儿,女儿是自己全部的希望。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生了个好女儿。
想起女儿,大圆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