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芦花】
胡望江
九月的背后 流水
在自己的声音里
悄悄带走一些花朵
雁鸣沙渚 江风吹过
我只能用一只耳朵
关心石头的沉默
这是一个微凉的夜晚
霜降在远方的路上
目所能及之物半醒半醉
保持无法揣测的深度
被流水漂洗 江月
不肯从身边走开
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
迅速从身上流失……
涉江而来 风抚过芦苇
它不会在任何一株上保持歇息
谁看到一匹白马
淹没在芦花中
而芦花又淹没在月色里
这仅仅是一个幻觉
但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真实
体内流出的生命
和月色中的事物混为一体
闪闪烁烁 淌进远处的黑暗
此刻 人几乎站成一株芦苇
扬起又落下 念头
像飘入月色的芦花……
微凉的夜晚,流水潺潺而动,平静和缓中带着些许深度,茫茫的月色笼罩在江面,大片大片的白色芦苇随风而动。
身处在这样的景色中,虽雁鸣沙渚,却万籁俱静。
诗是矛盾朦胧的。“九月的背后”,可能在九月,也可能在九月之后。“霜降在远方的路上”,可以理解为“霜”降落在远方的路上,也可以理解为“霜降”还没有来到。霜降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18个节气,公历通常在十月,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意味着冬天的开始。这些都是不确切的,无法把握的,正如诗中所写“目所能及之物半醒半醉,保持无法揣测的深度”。虽然很多东西无法揣测,也许是世界也许是人的内心,但是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
秋末,该丰收的都已丰收,该凋落的都已凋落,过去的也都过去,即将到来的还未到来,繁华荒凉都与之无关。在这样微凉的夜晚,雁鸣沙渚,雁在思念什么吗?而一个人,却只能在自己的声音里,用一只耳朵,关心石头的沉默。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你看过看过山,行过水,吻过风,可是也只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终于有一天,你碰到一颗石头,你想跟他讲话,听他讲话,想关心他,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不会讲话只会沉默。你望着月望着芦花望着流水,哦,也许还望过月光下朦胧不清的影子,来时一个人,现在也一个人,这一刻,就是孤独。
孤独破体而出,涉江而来,风抚过芦苇。它不会在任何一株上保持歇息。他是那么自由。天上的月光那么自由,无法触碰,岸边的芦花那么自由,无序飘扬,地上的流水那么自由,静静流淌。在这个夜晚,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去天边去风里,可以栖息在芦苇可以流淌向远方,自由又孤独。
如果这个夜晚有两种颜色,那么就是黑与白。月光是白色的,芦花是白色的,那仿佛出现过又可能未出现过的白马是白色的。白色啊,明度最高的颜色,那么纯粹,那么真,一想到白色,整个人都会澄澈宁静起来。白色马淹没在白色的芦苇,白色的芦苇也淹没在白色的月光,人也淹没在这深深浅浅相同不相同的白色中,这些复杂又单纯的白色混合在一起,一起流淌进远处寂静深邃的黑色。而在那黑色的最深处,又是什么呢?
美学家托马斯·芒罗在《走向科学的美学》一书中曾把同一题材的各种艺术形式进行了比较,他得出的结论是:“诗的价值并不存在于表现抽象观念的诗行或散文诗中,而在于通过意象的美妙编织,能唤起情绪和沉思。然而,观念在这里是作为一种组织原则在发生作用的,它帮助我们在一种既是理性的,又是情感的方式中去把握整个的意义。”“流水”“月光”“黑夜”“芦花”等意象为我们编织了一幅有着淡淡清冷的画,胡望江是深受中国古典文化浸润而又具有现代意识的诗人,作品大多冷峻而深邃,不断对存在者的存在进行追问和思考。
海德格尔认为,人只有诗意地栖居才会生活在自己本真的存在之中。其实,诗也体现了作者的本真,体现了他的追问与思考。我们又何尝不是一直在寻觅,在茫茫月色、飘飘芦花中,白色与黑色涌动中,寻觅到了纷繁复杂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它矛盾、朦胧,虚幻又真实,也许那就是孤独与自由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