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欢又溜出去见陈公子了,她刚出去不久,燕儿就来了,说是媚姨发话,过几日便是中秋节,媚姨要挑几个人去琪王府献艺,要我们好好准备一下。
“既是献艺,那几位头牌姐姐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我们这些新人呢?”我眉眼轻扬,一脸的疑惑,“再说了,那个王府里没有歌姬舞姬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王府里的歌舞姬,会的就是那几支舞,他们的那些王爷王妃早就看腻了,这才想着从我们这挑啊。可毕竟是王府,也要顾及体面,那些失过身的女子是断然不能去的,这才从我们这挑。你不知道,”燕儿促狭的朝我挤挤眼,“那几个头牌啊,气得脸都绿了,肠子都悔青了,不然还能去王府转转,要是运气好啊,说不定还会被那个王爷世子看上,成为姬妾呢。听说琪王世子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且还没有成家呢!”我笑了笑:“燕儿,你又胡说了,世子身份高贵,怎么会看上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玉茹,你别这么说嘛,虽说咱们这样的身份,做正室是不行了,可是做姬妾还是可以的,只要离开这里,就算是脱离了火坑。”燕儿说着有些伤感,眼圈红红的。 我不忍心,赶忙安慰她:“对啊,是有可能的,你看原来的胡三娘不就是嘛,她现在是英王的姬妾,出个门都好大的阵势呢!”“对啊,总会有办法离开的。”燕儿勉强挤出来一个肖笑脸,“怎么说了半天不见凝欢呢?”“她身子不适在屋里躺着呢,这会儿子该是睡着了吧!我们别管她了!”“也好,那你就替我告诉她一声吧!对了,玉茹,明日你生辰,我估计不能来给你道贺了,这个给你,只当是提前祝寿了。”燕儿说着递给我一个镯子,这个镯子通体碧绿,一看就知道很名贵。
难为她还记着我的生辰,我都快忘了,想到这我的心不禁暖暖的,“不不,燕儿,我不能收,太贵重了,你攒下这些也不容易。”燕儿笑了笑:“没有,我整天跟着媚姨跑来跑去,这些都是那些臭男人的,他们真是有钱,东西掉了也不知道捡。我呀,专门占这种小便宜的,你若不收,就是没把我当姐妹。”“燕儿,你还要赎身,你过得也不容易。”“在不容易也比你们好些,至少我每天都能捡点东西,你们除了那些月钱,还有什么?”燕儿把镯子塞进我手里就走了。
燕儿不愿意接客,我是知道的,可是如果她再不赎身的花,再过一年她便十五了,那时候就不得不接了。我看着手里的镯子,心里感慨万千。
夜深了,我听到后院锁门的声音,心里慌了,凝欢还没有回来。我熄了灯,轻轻地掩上房门,来到后门,悄悄地躲在树下,夜风真凉啊,我开始后悔没有多带一件衣服,有心回去拿,可又怕凝欢回来了进不来,心里想着再待一会儿凝欢就回来了,就这么半梦半醒的待在树下,直到后半夜凝欢才回来。我见她一脸喜色,不忍心去责备她,回到房中,凝欢仍是一脸兴奋,拉着我要和我聊天,我猜想是她和陈公子的趣事,实在是不想听,便只顾去睡了。
第二天清晨,凝欢早早的便起了床,又是收拾这,又是收拾那,把我给吵醒了。我坐起来,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你在干嘛啊?这大清早的。”“吵醒你了,寿星佬,我今天要给寿星佬当丫鬟,好好伺候伺候大小姐。”凝欢笑吟吟的说到,手里的活不停,“你也快点起来吧,我把东西都擦过了一边了,现在再把地一扫就万事大吉了。”“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勤快?”我便起身便告诉她去王府献艺的事,凝欢似乎无意听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待我收拾完毕,凝欢硬是把我按在铜镜前要替我梳头,这个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见我一脸的疑惑,凝欢羞红着脸说:“玉茹,飞浦知道你今日生辰,想在宴华楼请你吃饭,你可一定要去啊!我想让你见见他。”
我心中暗喜,“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嗯,玉茹,你可一定得去啊,宴华楼可是名满天下的。”我有心拒绝,我想见到陈公子又怕见到他,我怕自己会对不起凝欢,“你们两个去吧,我就不去了,不然你们肯定嫌我碍事的。”“玉茹,你一定得去,你是我的姐姐,我想让你帮我过过眼。看看他值不值得我托付终生。”“你呀,早就把心捧给他了,我就是说不值得,你也不会离开他的。你个鬼丫头!”“我就知道是值得的,你就去看看嘛,说不定也能遇到你的意中人呢!”实在拗不过凝欢,我就去了。
在晏华楼,我刚上去,就看见他着一身青衣,悠闲地坐在窗边,看楼下人来车往。“飞浦。”凝欢轻唤,他回过头来,看见我们连忙起身,“未能远迎,实在失礼。我一直看着外面,怎么没看见你们,你们莫不是飞过来的。”他略略施了一礼,我连忙低头还礼,心里慌慌的,不知该怎么办。“我们可不就是飞过来的,你一打眼,我们就飞过来了。飞浦,这是玉茹。”“总听凝欢提起玉茹姑娘,今日一见果真不负传言,真是美若天仙。”“公子过奖啦,美若天仙该是凝欢才是,公子文质彬彬,才气盎然,当真是不负传言才是。”
“过奖了,姑娘请。”我刚要在次席坐下,他连忙拦住:“今日玉茹姑娘是寿星,当做主座才对。”我推辞不坐,被凝欢一把拉住硬按在主座上,只好坐下了。
待坐定后,他拿出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昨日才得知姑娘生辰,时间仓促,未能好好选,还请姑娘不要介意。”说着便要凝欢递给我。“多谢公子费心了!”我打开一看是一个紫玉钗,通体透亮,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我有心拒绝,可陈家在城里是大家族,我这样做是不是显得小家子气了。便又含笑道谢。
席间凝欢告诉我说她就要被赎身了,我真心替她高兴。“玉茹,飞浦和我已经商量好了,他也会替你赎身的。”“替我赎身?”我心中一阵慌乱,我做梦都想赎身,可今日这个来的太突然了,我竟不知道如何作答。“对啊,这样我们就能做一辈子的姐妹了。”凝欢拉着我的手,陈公子也看着我:“望姑娘不要推辞,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也是为了凝欢高兴。”不知怎么了,我竟脱口而出:“不。”凝欢见此,不知何故,连忙圆场:“今日不说这些,先替玉茹庆祝生辰吧!”
宴会结束后,我独自一人回来了,我想赎身,做梦都想,可我为什么要说不呢?我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不想他为了我赎身,只是为凝欢高兴。我想他为我,只为我,哪怕一点点也好,我怕他看不见我,今日特地穿了红曼莎,只想他看我一眼,一言而已。忽然感觉嘴角有些咸,我竟流泪了。到了幻音坊,我擦了擦眼睛,怕别人看出来,可又不想待在屋里,就漫无目的的走着,竟来到了梅影阁,我胡乱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柳树下看书,清风拂柳,亦拂动着她的长发与衣衫,她静静的看着书,仿佛天上人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我看到她的侧影,忽然感到悲哀,竟不觉得抽泣起来。凤栖梧,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竟也没能逃脱命运的牢笼。
凤栖梧听到我的哭泣声,把目光转向我:“玉茹,你怎么了?”“栖梧,我只是一时伤感。”我走上去与她坐下。
“伤感什么,莫不是为我读书难过?”她淡淡的说。“不只是为你,也为我,为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为什么我们要献媚,要卖笑,可有的人却一生下来什么都有。”我有些狠狠然。“同样是红颜,不一样的命。即使天命如此,我们又能怎么样?”“栖梧,难道你就甘心如此?”“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们又没钱没势?”“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甘心的。”我定定的说。“噢?”她细眉微挑。“栖梧,你是个心高之人,”她不语,“若不是,为何媚姨要我们下跪的时候,为何你被打的遍体鳞伤也不从?你绝不会卖身。栖梧,你与我们不同!”“我并无不同,只是不想做便不做,随性惯了而已,可你也说对了,我绝不会卖身。如果走不出这幻音坊,我也只卖艺不卖身。”“可媚姨怕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若想出去,过几日便是琪王府献艺的时候,以你的资质品貌,自然会中选。”“中选又如何,帝王之家,公候之府,与我而言与这幻音坊没有什么不同。我宁愿嫁与一莽汉草草一生,也觉不迈进宫门王府半步!”“难道你宁愿待在这里一辈子做舞姬?”“做王府的姬妾与在这里有什么不同,都是卖笑,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
我竟无言以对。我知道栖梧性情高傲,素日与众不同,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便离开了。凝欢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练琴,“玉茹,你为什么不然飞浦帮你赎身,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玉茹,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连累你,让他的家人觉得你还没进门就要东要西的。”“玉茹,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这些嘛,你就不用担心了,陈家是大户人家,不会在乎这些小钱的。”我想赎身,想早日离开这里,这绝对是个好机会,可是我怕,我怕飞浦因此会瞧不起我,“可是,不知道陈公子的意思,毕竟我不是你!”“你放心吧,他是愿意的,虽说你今日拒绝了他,他也没恼,还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若真是待在幻音坊可真是毁了!”我有些心动了,毕竟这是离开幻音坊的好机会,可我又有些不好意思:“凝欢,我……”凝欢知道我是同意了:“好了好了,咱们这可算是说定了,你可不许再改口了。”“凝欢,谢谢你。”我由衷地说。“咱们两个之间还需要说这个吗?要真是想谢的话,就为我在抚琴一曲吧。”“好,你想听什么?”我做在琴边。说实话,我是有些嫉妒凝欢的,老天把什么都给了她,美貌,还有一个真心对她的男人,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心中幽所思,不觉得竟叹气了《悲楼赋》,凝欢按住了琴:“我们可以头里苦海了,该高兴些。”说着就弹起了《咏春曲》。
还有几日就要开选了,这些天幻音坊异常热闹,尤其是在门口,竟有不少的商贩来摆摊,也是,姑娘们为了争这个机会,免不了要争奇斗艳一番。说实话,我也想去,纵然飞浦肯帮我赎身,可赎身之后呢?我总不能靠他生活吧。即使与凝欢姐妹情深,可若天长地久如此,难免不生嫌隙,即使凝欢不说什么,我也不好吃白食的。这次去了,至少可以得不少赏钱,或者成为王府的歌姬,更或者会被那个贵公子看上,成为姬妾也未可知啊!至少这样,后半生就有着落了。纵然我仰慕飞浦,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又能怎么办呢?打定主意后,我便开始准备了。我虽善于弹琴,可精通琴艺的女子在幻音坊可不少,我必须别出心裁,才能引人注目。可到底该怎么做呢?我心里仍是十分混乱,怎么也想不出,便出去走走。
就这么胡乱走着,来到一座小桥边,忽然听到有人在唱小调:“劝酒劝酒,劝君更尽一杯酒,阳关一去叹别离,杯未尽,人不离,……”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卖酒郎挑着一担酒边走边唱,对啊,我一拍手,想到一个好主意,那些王公贵族一向只听名曲,我唱些乡下俚歌必然与众不同。
我只顾着想却忘了让路,被卖酒郎的扁担一下子给打进了河里,只听见有人喊了声“姑娘”,之后便什么也知道了。等我醒来时已是傍晚了,我微微的睁开了双眼,就听见有人欢喜的说:“你醒了,哥哥,她醒了!”我努力地睁开了眼,发现不是在我的房间:“我这是在哪儿啊?”一个身着粗布衣服但容貌什么俏丽的姑娘扶我起来:“这是我家,你不记得了,我哥哥把你撞进水里了。”正说着,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姑娘,你可还好?”“我还好,多谢公子相救。”“不不,是我把你撞进水里的,让姑娘受惊,还请姑娘莫要怪罪。”说着对我又施了一礼,我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个卖油郎吗?只是现在他换了一身文人衣服,我竟有些不认得了。
“无妨,你也不是有心的。”我安慰他说,眼看天要黑了,我连忙起身告辞,可刚一起身便觉浑身乏力,他二人见此就劝我再歇一会儿,若定要走,便由他二人送我,也不知怎么了,我竟然同意了,卖油郎见此,就让妹妹陪着我,他去备一些小菜,那个姑娘就和我聊起天:“姐姐,我姓高,叫蕊香,不知姐姐该如何称呼?”“我叫玉茹。”我和蕊香一见如故,蕊香便把家中情况与我说来。原来他们家原来也是宫门之家,只是父亲遭到陷害致死,从此家中再无依靠,现在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生性潇洒,不拘小节,厌恶官场,只愿读书为乐,买酒为生,“姐姐,你说我哥哥真怪,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哥哥光名字就占了两项,可就是不治国,不平天下,还叫修齐,你说我哥哥修什么,齐什么,”“蕊香,又拿我名字取笑了,罚你去烧水。”“好勒!”蕊香爽快的答应了,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我从窗口望见院子,小小的庭院,一边种了些蔬菜,一边种了些花草,一个石台上放着几本书,一个笛子,夕阳斜斜的洒落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在井边汲水,一个女子在旁边洗菜,烟筒里涌出淡淡的炊烟,我的心忽然有了一种归属感,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吗?那一刻,我忘记了大选,忘记了幻音坊,只是满满的看着这幸福在此时静静的驻足。
到了晚上,我告诉他们我的身份:“高公子,我是为采曲而来,今日听公子唱的小曲轻快明丽,朗朗上口,不知可否将词告诉我?”“这个小曲是我心口胡诌的,不足上大雅之堂,若是姑娘想到王府里唱,恐怕不妥。”“公子……”“哎呀,你们两个别公子姑娘的了,听着怪生分的,玉茹姐姐是我的姐姐,不如你也叫我哥哥哥吧,反正我的哥哥也是你的哥哥嘛!”“好啊,如此最好,姑娘,你觉得呢?”“还姑娘呢,”蕊香筷子敲了一下修齐,又嘲我说到“姐姐,还不快喊哥哥。”“高大哥。”“好,玉茹妹妹,我又多了个妹妹。”修齐把折扇在手里轻拍了一下。
我又在这待了几日,帮着修齐酿酒,打打下手,把他的歌抄录了一份。我有时候发觉修齐在看我,我望他时,却又发现他在盯着别处,我心中也好笑自己想多了,我一个风尘女子,他虽家道中落,可到底是王公之后,又怎么会看上我。到了第三日,我要告辞了,修齐又递给我一张纸:“乡下俚歌虽与众不同,但文笔太过于粗俗,恐怕不行,我写了一首,虽不够好,还请不要见笑。”我打开一看,不由得开口咱道:“好词。”“见笑了。希望姑娘能够中选。”他把我送到幻音坊就离开了。
我刚一进去就被凝欢拉进屋里:“你这几天到哪去了,可把我给急死了,又不敢让人找你。”我就把落水被救的事告诉了她,“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嘛,我想着这几日这正乱着呢,媚姨应该没问起我的事吧?”“没有,这几日可真乱啊,好像就我们两个逍遥,不去选,也没有什么可忙的。”“凝欢,我,我想去。”“什么,你要去,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一起赎身吗,为什么要去?”凝欢有些生气,皱着眉头问我,“只是想在走之前见识一下王府,再者说了就算是去了也不一定就能留在王府,我就是想赞些钱,以后留着过日子啊!”我违心的说。“哦,那就好,我以为你,没事,见识一下也好,毕竟有几个人能有机会进王府啊!”凝欢似是安慰我,却又好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之后几日我勤奋练习,竟忘了飞浦,只是偶尔会想起那得傍晚时分的院子,还有那个卖油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