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黛安•阿伯丝
德国导演赫尔措格曾说:我们所遭遇到的是深刻的痛苦缺乏症,这对人类是毁灭性的。每次读到这句话,就想到你。仿若这句话在你身上特别合适,你所遭遇的,大概也是这种深刻强烈的痛苦缺乏症吧。你从小被泡在蜜罐里泡得太久,快要酸掉了,于是成年后你去黑暗的事物里寻找清洁的精神和生命的质感。
海伦•凯勒写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对于一个从未体验过光明的人,这是正常的渴望。然而世事有时奇怪得让人惊讶,到了你这里,你渴望写下的大概是《假如给我三天黑暗》。其实并不奇怪,光明黑暗本来没有绝对的概念。他者的光明或许就是你的黑暗。温室花朵生活的富足与太平让你觉得自己生活得极端不真实,于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握着照相机的镜头,一次又一次的对准了那些畸形人真实的悲剧。
于是写给你的传记就叫《投入黑暗的世界》。那的确是你的渴望和你的人生。
好比旧时代那些地主宦官家庭的子女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投身火热的革命浪潮,因为他们是在抛弃一种腐朽的价值观,在向心目中美好的希望而去。黛安也是奔着心目中的光明而去的吧,虽然那是一般人概念中的黑暗邪恶。
有人问我为什么总喜欢写一些古里古怪的文字,那时候我就想把你讲给他们听。
我的人生也时时刻刻如你一样,在普通的事物里找不到存在的依托和意义。它是轻的,如同风中的棉絮。只有如秤砣般能让漂浮的心灵沉静安稳下来的事物,赋予生命厚实感的事物,才能吸引我。我们必须去寻找极限的生命体验来证明自己活过。而那些另类的事物于是成为某种带来崇高与悲剧性质的养料。一瓶带来”生命之重”的黑色饮料。
我不是很能接受你的作品,欣赏那种风格,但是我觉得我特别理解你的人生。喜欢你的人生是胜于喜欢你的作品的。一直觉得,从抛弃洁净华美安逸到融入黑暗肮脏畸形,从抛弃物质贵族到成为精神贵族,暗含了太多存在主义的味道。飞蛾扑火的悲情人生背后,其实是自我追寻自我实现的殉道之路,折射了太多人性的魅力光芒。
我们的相同之处,你的人生吸引我的地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那就是我们都试图追寻一种方式,一种或许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让我知道我活过。
是的,”让我知道我活过”,这是我理解的你的人生。
《可可西里》里说:”见过那些磕长头的人吗?他们的身体是全世界最肮脏的,但他们的心灵是最干净的。”今天,大概再不会有人朝你的作品上吐口水,也再不会有评论家抨击你的作品”不道德”了。
美国作家诺曼•梅勒这样评价你:”把一架相机放到戴安•阿勃丝手里,就如同把一颗手雷放到小孩手里一样危险。”我却想到的是另一句话,是布勒松在他的好朋友同样也是摄影大师的吉姆死后,这样形容他的:”他从背包中取出照相机的样子就像一位医生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一样。他要去诊断人们内心的状况,而他自己的内心却是那么脆弱和易受伤害。”
“对于不幸者寄予了不可遏制的同情心。”是萧红形容她的朋友史沫莱特的,后来也被很多人用来形容萧红这个薄命悲情的天才。女性作者大概是一样的博爱母性,博大深沉广袤柔软,看你的照片,看萧红的文字,都有这样的感觉。
但别人即使悲天悯人,大概还只是站在他者的身份上去关照他人,去投射自己内心温暖的光。你却变本加厉到渴望脱去自己的皮毛,却和那些你心目中悲剧的英雄融为一体。你说:”我想描写的是你无法脱出自己的皮肤,而进入其他人的身躯;别人的悲剧是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 你最终发现那是徒劳,那大概是你内心终极痛苦的根源,或许也是你最终悲剧的根源。但是,可怜的人,你为什么不知道退一步呢,不知道退而求其次呢,你为什么要傻瓜一样执着的追寻不可能的事物呢?
米兰昆德拉评价卡夫卡的:”他把一个银行小职员的日常生活变成了诗。”尼采说:”有人把伤痛化为哲学。”是你,把那些伤痛,化作了诗,让我们直视。没有你,或许这世界的文化就是我们所不知觉的一种残缺。
当然,我也记得你中学时候在作文里写下的那段我最喜欢的句子:“这就是我喜欢的:每件事物的差异性、独特性以及生命的重要性……我看到了那些神奇的物质,那些平凡事物中的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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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浓烈而丰盛的活,即使是幻觉。
”
徐志摩说:
”
我憎恨庸常的生活。
”
汪峰的歌里唱道:
”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
一个叫《行者》的旅行节目的广告词是
“
生命到底有几种可能?
”
现代舞之母邓肯说:
”
生活是一种冒险,一种感受,也是一种表现形式。
”
这些句子,这些表达对生命浓度追求的句子,没有哪一个是卡帕配不上的。
而这句”他最大限度地经历了生活”,我最喜欢也最渴望,这是对一个作为人的生命个体的最高评价。